建康的第一场雪,终究是落了下来。细碎而稀疏,未能覆盖满城疮痍,反倒添了几分凄清。台城宫殿的琉璃瓦上积了薄薄一层白,旋即被宫内紧张肃杀的气氛所融化。
琅琊王司马德文脚步匆匆,穿过冰冷的宫廊,走向皇帝寝殿。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天气更加苍白,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由心腹宦官冒死送出的密报。殿内,炭火微弱,他的皇兄司马德宗依旧痴痴呆呆地坐在榻上,玩弄着衣带,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皇兄…”司马德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屏退左右,将密报内容低声念出。内容骇人听闻:数名与司马宗室过往甚密、且在朝中为司马道子“鸣冤”的官员,昨夜竟一同被北府军以“勾结桓玄余孽,意图不轨”的罪名,从家中拖走,投入诏狱,严刑拷打!
“……此举绝非偶然!”司马德文指尖冰凉,“刘裕这是在清算!清算所有可能与宗室有旧、心存魏阙之人!他除掉了叔父(司马道子),下一步…”他的目光恐惧地投向茫然无知的皇帝,“下一步,就要彻底铲除所有可能威胁他权力的人了!皇兄,我们…我们已是俎上鱼肉!”
司马德宗茫然地抬起头,咿咿呀呀了几句毫无意义的音节。
司马德文看着皇兄这副模样,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攫住了他。他猛地跪倒在榻前,泪水无声滑落。他知道,哭诉无用,求救无门。曾经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此刻皆明哲保身,噤若寒蝉。北府军的刀把子,已经牢牢架在了司马氏最后血脉的脖颈之上。
楚王府内,炉火熊熊。刘裕面无表情地听着何无忌的汇报。
“……已按将军令,涉案七人皆下诏狱,家产抄没。其族中皆有子弟在北府军中任职,目前…暂无异常动静,但恐人心浮动。”何无忌语气谨慎。
刘裕冷哼:“浮动?就是要让他们怕!刀子不砍下去,他们永远不知道痛!以为我刘裕会像桓玄一样,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吗?”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细雪,“司马道子一党,必须连根拔起!不仅要杀,还要抄家,要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如此,才能震慑那些首鼠两端、心怀叵测之徒!”
何无忌低声道:“只是…如此酷烈,恐寒了士人之心,亦予江北以口实。”
“江北?”刘裕眼中厉色一闪,“苻朗、韩延日夜袭扰,何曾有过口实?乱世用重典,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士人之心?哼,若不能为我所用,留之何益!”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当然,糖饼也要给。将抄没的部分田产,分赏给此次有功的北府将士。再以朝廷名义,下诏安抚,只言惩处国贼,与其余士族无涉。恩威并施,方是王道。”
他看似暴戾,实则每一步都经过冷酷算计。清除潜在威胁,巩固自身权力,拉拢军队,同时尽量避免彻底激化与整个士族阶层的矛盾。
然而,他低估了恐惧的蔓延速度。台城内司马德文的绝望,迅速通过隐秘的渠道,渗入建康各大士族的深宅大院之中。一种兔死狐悲、朝不保夕的恐怖氛围,如同这冬日的阴寒,无声无息地侵蚀着每一个人。
江北寿春,雪势稍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秦军大营却热火朝天,丝毫不见冬日的懈怠。
校场上,韩延正赤膊带领跳荡死士练习冰水潜渡与搏杀,呼出的白气凝成霜花挂在眉睫,喊杀声震天。水寨中,雷恶地督促水军操练新式战船在浮冰间的穿梭与撞击,船桨破冰之声不绝于耳。
苻朗裹着大氅,立于望楼,远眺南岸。建康方向的细雪迷蒙,看不真切,但“绣衣”密报却将那里的血雨腥风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刘裕开始对内挥刀了…比预想的更快,更狠。”苻朗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身旁副将道:“都督,其内部生乱,岂非我军南下的良机?”
苻朗缓缓摇头:“火候未到。刘裕此举,虽是自伤,却也是刮骨疗毒。此时他神经紧绷,军队仍效忠于他。我军若渡江,反而会迫使其内部暂时团结一致对外。陛下要的,是他与江东士族彻底离心,是北府军内部因利益分配或惧战而生出裂痕,是那司马皇室成为点燃最后矛盾的引信。”
他收回目光,下令道:“传令各军,继续操练,加强戒备。韩延的袭扰可暂缓两日。”
“暂缓?”副将不解。
“嗯。”苻朗眼中闪过一丝谋算,“刘裕正在气头上,袭扰过甚,恐其不顾一切倾巢来攻,反而不美。让他稍喘一口气,让他有精力去处理内部的烂摊子。等他自以为稳住局面,内部的不满和恐惧却已生根发芽之时,才是真正的良机。”
他顿了顿,又道:“将建康清算士族、司马皇室惊恐不安的消息,在军中适当散播,尤其要让那些新附的荆州降卒知道。再让‘绣衣’设法,将‘刘裕欲尽诛江东豪族,以北人代之’的谣言,传遍建康街巷市井。”
副将心领神会:“末将明白!这就去办!”
不过两三日功夫,一种恶毒的谣言如同瘟疫般在建康城内蔓延开来。
酒肆、茶坊、乃至深宅内院,人们交头接耳,神色惶惶。
“听说了吗?刘车骑要学霸王项羽,坑杀所有江东豪强!”
“何止!据说北府军要将我等田产悉数没收,分给那些北来的伧子!”
“宫里那位傻皇帝…怕是也快要‘暴病而亡’了…”
“唉,刚走了一个桓玄,又来一个更狠的…”
谣言越传越离谱,越传越详细,仿佛亲见。恐惧在不断地发酵、变质,从最初的惊慌,逐渐转化为一种压抑的怨恨和绝望。许多士族府邸大门紧闭,家丁护卫数量明显增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台城深处的司马德文,也听到了风声。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异样的光芒。他开始更秘密地接见某些依然忠于司马氏的老臣遗孤,尽管知道希望渺茫,但求生的本能和皇室的责任感,驱使他不得不做最后的挣扎。
又是一个雪夜。建康城内,一座不起眼的士族别院,密室之中。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而恐惧的面孔。他们是几家与昨日被下狱官员关系匪浅、自身也感到岌岌可危的江东士族代表。
“刘寄奴此举,意在绝我江东士族之根啊!”一人颤声道。
“北府军横行,视我等如猪狗!昨日是张家、李家,明日便是我等!”
“听说…江北苻秦,倒是颇重士人…”另一人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
室内顿时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这个念头太过大逆不道,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窗外,风雪更紧了。细雪无声落下,试图掩盖世间的一切阴谋与挣扎,却只能让那冰层下的暗流,涌动得更加汹涌。一把名为“猜忌”与“恐惧”的毒刃,已深深刺入建康的心脏,而握刀之人,却远在江北,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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