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的春意，总比洛阳来得晚上许多，城墙角落的残雪尚未完全消融，风里依旧带着料峭寒意。然而，凉州刺史、镇西大将军杨定府邸内的气氛，却比这天气更加凝重。陇西羌部首领姚庄与吐蕃秘密接触的消息，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了这位坐镇西陲多年的老将心上。
书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杨定与其侄子杨兴，以及两位心腹幕僚，正对着陇西地区的详细地图低声商议。杨定鬓角已见霜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姚庄此人，贪婪而多疑，如同草原上的鬣狗，闻腥则动，见险则缩。”杨定手指点在地图上姚庄部族聚居的洮水河谷，“吐蕃许以重利，他必然心动。但他更怕成为出头之鸟，被我雷霆剿灭。故而，他此刻必是首鼠两端，观望风色。”
幕僚甲沉吟道：“使君，是否可效仿陛下分化之策？姚庄部落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其弟姚襄，勇猛但性情粗直，与姚庄素有嫌隙。或可从此处着手？”
杨兴年轻气盛，接口道：“叔父，不如让侄儿率一支精兵，陈兵狄道，以示威慑！若姚庄敢异动，便先灭了他！”
杨定看了杨兴一眼，摇了摇头，语气沉稳：“兴儿，为将者，不可一味逞强。陛下战略在于全局，西线重在‘稳’与‘诱’。此刻大军压境，固然可震慑姚庄，但也可能打草惊蛇，逼其彻底倒向吐蕃，甚至让吐蕃警觉，不敢按计划来攻，破坏了陛下的大计。”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老练的光芒：“姚庄要观望，我便给他观望的‘景象’。杨兴，你依旧按计划，秘密增兵狄道，但要做到外松内紧，偃旗息鼓，不可张扬。同时，以我的名义，给姚庄去信，就说朝廷有意在陇西增设五处互市，以惠羌民，征询其地点之选。再，以你个人名义，邀请姚襄来姑臧‘观摩军演’，并备一份厚礼——将他一直垂涎的那柄西域宝刀送去。”
杨兴略一思忖，明白了叔父的深意：“叔父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互市之利稳住姚庄，同时离间他们兄弟？”
“不错。”杨定颔首，“示之以利，分其兄弟，懈其警惕。只要拖住他，让他不敢在吐蕃发动时立即响应，便是胜利。待西线主力解决了吐蕃的威胁，回头再来收拾他，易如反掌。”
杨定的策略很快开始发挥作用。收到杨定关于增设互市的公文和杨兴热情洋溢的邀请函及宝刀后，姚庄的大帐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互市的提议，确实挠中了姚庄的痒处。若能掌握更多贸易渠道，部落的财富将大大增加。而弟弟姚襄收到那柄寒光闪闪、装饰华丽的西域宝刀后，更是爱不释手，对杨兴的“豪爽”和“看重”颇感受用，言语间对兄长一直以来的压制也流露出一丝不满。
“大哥，杨定此举，分明是拉拢之意。我看，与吐蕃合作风险太大，不如先看看朝廷的意思……”姚襄抚摸着宝刀说道。
姚庄脸色阴沉，心中暗骂杨定老奸巨猾。他既舍不得吐蕃许诺的“安西大都护”和广阔草场，又害怕一旦起事，会如杨定所暗示的那样，被朝廷重点打击，更担心自己这个弟弟在关键时刻靠不住。
“此事需从长计议！”姚庄不耐烦地打断了姚襄，“吐蕃使者不是说很快就有动静吗？且看看他们和北魏能否真的搅动风云再说！在这之前，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他决定继续观望，但内心的天平，在现实的利益和潜在的风险之间，摇摆得更加厉害。部落内部，支持观望和主张趁机起事的两派声音，也因此争执不下。
姑臧和洮水的动向，自然逃不过“绣衣”的眼睛，也迅速呈报至洛阳。紫宸殿内，苻坚看着杨定细致入微的操作报告，微微颔首。
“杨定老成谋国，处置得宜。”他对郭质评价道，“稳住陇西，则西线无忧。吐蕃若来，便是自投罗网。”
他沉吟片刻，对郭质道：“拟密旨给杨定。朕准其在陇西增设互市之议，可放手去做，所需钱帛，由户部拨付。其对姚襄，可加大笼络力度，许其若肯效忠朝廷，将来或可取代其兄，统领该部。”苻坚语气加重，“告诉杨定，对吐蕃即将发动的攻势，朕已有万全准备。让他务必稳住，无论西线战事如何激烈，未得朕令，凉州主力不可轻易调动，严防羌胡及北魏可能的异动。他的任务，是确保河西走廊绝对安全，并为张蚝兜底！”
这道密旨，既给了杨定足够的权限和资源来经营陇西，也明确了他的核心职责，避免因局部战事而影响全局布局。
得到朝廷明确支持和授权后，杨定心中大定，更加从容地推行其策略。互市的筹备在官方主导下悄然进行，对姚襄的笼络也持续加码。姚庄则在这种“糖与隐形大棒”的交织下，愈发犹豫不决，难以决断。
与此同时，在吐蕃方面，尽管内部仍有杂音，与北魏的协调也磕磕绊绊，但赞誉论赞弄囊在张雁的坚持下，还是开始秘密调动兵力，向边境指定区域集结。“飞鹘军”如同即将离弦的箭，潜伏在雪线附近，等待着发动攻击的命令。而在盛乐，拓跋珪也终于克服了猜疑，开始动员部落骑兵，准备配合吐蕃的行动，试图在南线打开局面。
整个西北，仿佛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引线已经若隐若现地燃烧起来。姑臧的杨定，狄道的杨兴，洮水的姚庄，逻些的论赞弄囊和张雁，盛乐的拓跋珪，乃至洛阳深宫中的苻坚，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压抑。各方势力最后的落子已然完成，棋盘上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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