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发狂暴,仿佛天河倒泻,要将整个中原大地彻底淹没。洛阳皇城在雨幕中显得朦胧而压抑,紫宸殿内,尽管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从黄河岸边弥漫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危机感。每一份从前线送来的奏报,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苻坚和每一位重臣的心头。
苻坚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走到那张巨大的黄河流域图前。地图上陈留郡的位置,已被朱笔反复涂抹,显得格外刺眼。外面的雨声震耳欲聋,仿佛直接敲击在他的灵魂上。
“报——!白马段堤身出现纵向裂缝,长约二十丈,正在急剧扩大!”
“报——!濮阳段三处管涌合并,形成巨大漩涡,抛投物料瞬间即被卷走!”
“报——!燕县堤坝背水坡发生大面积脱坡,上百民夫被埋,生死不明!”
“报——!水位仍在上涨,已超过堤坝承受极限标记三尺!”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工部尚书脸色惨白,喃喃道:“天威难测,天威难测啊……”
苻坚听着这些奏报,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能想象到前线是何等的惨烈——在天地之威面前,人类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那些沙袋、木石,在狂暴的黄河面前,恐怕连螳臂当车都算不上。穿越者的认知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真正的大自然力量面前,所谓的“人定胜天”有时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案前,他亲自铺开绢帛,提起朱笔。笔尖在接触到绢布前,微微颤抖了一下。
“宏儿亲启,”他写下这四个字,笔迹比往日更加凝重,“前线情势,朕已尽知。尔与将士、民夫已尽力,朕心甚慰。然,天时不佑,人力有穷。若……若事果真不可为,堤坝终将难保……”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良久,墨迹在笔尖凝聚,仿佛他内心的挣扎。最终,他继续写道:
“……朕命你,统筹全局,继续抢修,然需时刻警惕!一旦判断任何一段堤坝崩溃在即,或抢修已无意义,立刻组织所有抢修人员,有序、迅速撤离!不得有任何犹豫,不得以‘与堤共存亡’之念枉送性命!堤坝可毁,他日可再建;人命关天,逝不再来!此乃朕之严令,务必执行!”
写罢,他盖上随身小玺,沉声道:“八百里加急,立刻送至太子手中!告诉他,这是朕的旨意,也是……一个父亲的请求。” 这道命令,充满了无奈与悲壮,也体现了他超越时代的、对生命价值的最高尊重。
陈留,白马段。
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人间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沸腾的黄泉景象。河水像是一头完全失去控制的洪荒巨兽,张牙舞爪地咆哮着,以惊人的力量疯狂地撞击、撕扯着那已然千疮百孔的堤坝。那道巨大的纵向裂缝,宛如地狱张开的血盆大口,在不断涌入的水流冲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同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太子苻宏站在离裂缝不远处的临时指挥台上,他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显得格外渺小。雨水和浪花像子弹一样狠狠地砸在他身上,将他全身都浇透了,冰冷的寒意如同一根根细针,直直地刺进他的骨髓里。他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在泥泞和激流中苦苦挣扎的民夫和兵士们,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对无法逃脱命运的绝望。
苻宏的心中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遗弃在这片地狱中的孤独者,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眼前这可怕的局面。就在这时,父亲的信刚刚送到,那信中的“撤离”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让他的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殿下!裂缝又扩大了!东侧已经开始整体下沉!” 一名浑身是泥的将领连滚爬爬地冲上指挥台,声音带着哭腔,“顶不住了!真的顶不住了!”
苻宏看向身边几位经验丰富的老河工和水吏,他们也都面色灰败,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一刻,苻宏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又瞬间冰凉。他想起离京时父亲的嘱托,想起那“生命至上”的原则。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血红。
“传令!” 他的声音嘶哑,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压过了风雨声,“鸣金!撤退!所有人员,立刻放弃堤坝,向后方高地撤离!快——!”
“殿下!” 有将领还想争辩。
“这是圣旨!违令者,斩!” 苻宏厉声吼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凄厉的鸣金声骤然响起,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刺耳。起初,许多杀红了眼的兵士和不愿放弃家园的民夫还不愿离开,但在军官的强力驱赶和拉扯下,人群开始如同退潮般,艰难而混乱地向后涌去。
洛阳宫中,苻坚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陈留方向。尽管相隔数百里,他似乎能听到那决定命运的鸣金声,能感受到儿子做出那个艰难决定时的痛苦与决绝。
他缓缓坐回御座,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他知道,那道命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承认失败,意味着放弃,意味着堤坝后方的土地和未能及时撤离的百姓,将面临灭顶之灾。一种巨大的、沉重的无力感包裹了他。即使他拥有超越千年的知识,即使他调动了整个帝国的力量,在真正的大自然伟力面前,他依然无法扭转乾坤。
“陛下……” 郭质担忧地看着瞬间憔悴了许多的皇帝。
“朕,知道了。” 苻坚摆了摆手,声音低沉而沙哑,“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已经尽力了。”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在等待最终审判的到来。殿外,暴雨依旧,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悲剧奏响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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