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水般流逝,转眼距白马决口已近一月。夏末的烈日终于挣破连绵的阴云,炙烤着饱受摧残的大地。黄河主流虽已归槽,但决口处依旧敞着狰狞的伤口,大片区域仍被及膝深的浑水与厚厚的淤泥覆盖。水退之处,房屋倾颓,田亩尽毁,树木枯死,只剩一片毫无生机的灰黄。尸骸虽已基本清理掩埋,但那无形的生活阴霾,却比淤泥更加沉重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苻坚“以工代赈”的旨意,伴随着新的钱粮物资,终于抵达灾区。诏书明确:凡有劳力之灾民,参与清淤、修路、搭建临时居所、运输物资等劳作,每日除基本口粮外,另计工分,可兑换布匹、盐铁乃至微薄铜钱。
政策虽好,推行却遇阻力。
“官府的话还能信吗?别是骗我们去白干活!”
“这淤泥深厚,如何清理?怕是累死也挣不到几口粮。”
“我家只剩老弱,如何出工?”
长期的苦难消磨了信任,体力的透支催生了惰性与绝望。最初应者寥寥。
太子苻宏与地方官员费尽唇舌,亲自带头,调拨兵士协同,选择了几处靠近安置点、易于清理的区域作为示范。他们组织青壮挖掘排水沟,将洼地积水引入主河道,再用简陋的木板、簸箕,一勺一勺地将粘稠腥臭的淤泥运往指定地点堆积。劳作极其艰苦,烈日曝晒,泥浆裹身,蚊蝇肆虐。但当日收工时,看着手中实实在在多出来的工分牌和额外发放的杂粮饼,参与者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不同。
榜样的力量逐渐显现。为了多得一口粮食,为了那渺茫的重建希望,越来越多的青壮年,甚至一些半大的孩子,加入了劳作的队伍。沉寂的废墟上,开始出现了蹒跚的人流,响起了沉闷的掘土声和号子声。一种艰难求生的原始活力,在死亡的底色上,一点点渗透出来。
随着气温升高,积水区域开始滋生蚊虫,防疫压力骤增。太医署担忧的瘟疫,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
格物院根据苻坚之前提及的“隔离”、“消毒”概念,结合太医署的经验,提出了几条新策:
一是在各安置点强制推行“沸水饮用”,搭建集中开水房,派员巡查。
二是大量制作“驱蚊药包”,内置艾草、苍术等本地易得草药,分发给灾民悬挂于窝棚。
三是最具争议的一条——建议大规模焚烧深埋区域内的动物尸体和无法辨认的人尸,并在淤泥堆积处遍撒石灰。
“焚烧尸体?岂非令死者不得安宁,魂飞魄散?”此议一出,不仅灾民抵触,许多官员也认为有违人伦。
关键时刻,苻宏力排众议,支持格物院与太医署:“若因循守旧,致疫病流行,死者何止倍增?那才是真正的不得安宁!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一切以活人为要!”
他亲自监督,选择远离水源和居住区的下风口,设立焚化场,由兵士执行,并请来僧人道士做法事超度,尽可能安抚民心。同时,大量石灰被运来,在淤泥堆积区和营地周围挥洒,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虽不讨喜,却带来一丝心安。
洛阳城中,关于河工弊案暗中调查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发了一些世家的不安与反弹。同时,以工代赈及后续重建所需的巨额钱粮,也让户部国库几乎见底。
这一日,苻坚在朝会上,做出了一个令所有臣工意外的决定。
“朕深知国库艰难,救灾重建,耗资巨万。朕决意,从即日起,削减宫中用度三成,停建原定于今秋兴修的西苑离宫,并将朕之内帑,拨出黄金五千两,钱三十万贯,充入赈灾重建公帑。”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皇帝自削减用度并动用内帑,在本朝极为罕见。内帑不同于国库,乃是皇帝私产,用于皇室开销、赏赐勋贵等。苻坚此举,无疑表明了与民共度时艰的最大决心。
然而,沉默片刻后,便有宗室亲王出列,语气委婉却带着不满:“陛下心系黎民,臣等感佩。然内帑关乎皇家体面,且赏赐勋戚、抚慰宗室,亦需用度。全部投入赈灾,恐非长久之计……”
紧接着,几位与地方水利利益牵扯较深的世家官员也纷纷附和,或言内帑不宜轻动,或言当从长计议,甚至有人隐晦提及,若朝廷财力如此窘迫,或可暂缓一些“不急之务”,如格物院、各地官学实科之投入。
苻坚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众人声音渐息,他才缓缓站起,目光如炬,扫过众人:
“体面?朕的体面,不在宫室华美,不在赏赐丰厚!朕的体面,在于天下无饥馑之民,在于灾后无流离之子!皇家与国同体,民为邦本,此刻民陷水火,朕之内帑,岂能独善?”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至于格物、实学,乃帝国未来之根基,绝非不急之务!尔等食君之禄,受民之奉,值此国难,不思报效,反计较私利,阻挠国策,是何居心?!”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震殿瓦:“朕意已决!内帑之资,即刻拨付!另,敕令天下:凡大秦勋贵、官吏、世家、富户,量力而行,捐资助赈,数目多寡,皆登记造册,张榜公示!抗旨不遵或敷衍了事者,朕,不吝爵位,一并处置!”
雷霆之怒,震慑群臣。皇帝不惜动用私库并强行摊派,显示了无可动摇的意志。先前出言反对者,皆冷汗涔涔,不敢再言。
灾区,一个被清理出来的小村庄旧址上。
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用淤泥垒起的土灶边,帮着母亲熬煮着官府发放的,掺了薯干的稀粥。灶火虽微弱,却映得他们脏兮兮的小脸上,有了一丝暖意。
不远处,一群青壮正在格物院吏员的指导下,尝试用清理出的碎石和旧砖,混合一种由石灰、黏土和细沙配成的“三合土”,修补一段被冲毁的村道。虽然笨拙,却是一个开始。
更远处,一片地势较高、淤泥稍薄的区域,已有农人在官府小吏的带领下,尝试播下一些生长周期短的荞麦种子,希冀着能在寒冬来临前,收获一点点微薄的希望。
太子苻宏行走其间,靴子深深陷入尚未干透的淤泥。他依旧能看到无数的困难,听到不绝的抱怨,感受到深切的悲伤。但他也看到了,在绝望的淤泥之下,新生的嫩芽正在顽强地探出头来。那不是轰轰烈烈的重建,而是如苔藓般细微却执着的生存努力。
他抬头望向西方,仿佛能看到洛阳皇城中,那位孤独而坚定的帝王,正以强大的意志,支撑着这个伤痕累累的帝国。洪水的创伤需要时间来抚平,人心的修复更是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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