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进退皆是局促。乐瑶实在耐不住这份沉默，指尖绞着裙裾，小声打了个圆场：“锦娘妈妈，还有两位公子，你们好呀，真巧，我们也是来找锦娘妈妈有点事。”
没人接话，尴尬像潮水般漫上来，将长廊裹得密不透风。静姝抬眼，目光越过锦娘妈妈，掠过周砚紧绷的下颌线，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既然遇见了，那我们就在这里把话说开了——我不认识你，也不愿意跟你走。”
“你怎么会不愿意？”周砚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急得往前迈了半步。他眼眶瞬间红得厉害，伸手指向静姝眉梢的弧度，又指着她垂在身侧、指尖微微上翘的手，声音带着哀求：“这些都跟我妹妹一模一样！你还怕打雷，每次下雨都躲在我怀里，攥着我的衣袖不肯松手，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静姝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她缓缓抬眼，眼底的寒意瞬间化作燎原的怒火，每个字都咬得清晰而决绝：“我没忘雷雨夜里的温暖，但我更没忘，昨天你当着我的面，问我‘怎么能待在那种地方’。”
周砚瞬间僵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静姝，嘴唇动了动，却一时发不出半点声音——昨日找到妹妹的狂喜冲昏了他的头脑，那句带着固有偏见的话随口就说了出来，他甚至没察觉，那轻飘飘的几个字，竟会像淬了冰的针，深深扎进她的心里。
“‘那种地方’？”静姝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在空旷的长廊里荡开浅浅的回音。“周参军口中的‘那种地方’，是十年前救了我的地方，是教我明事理、学本事的地方，是让我有饭吃、有衣穿、能安稳活下来的地方。你说找了我十年，可找到我的第一句话，却是贬低我赖以生存的家。”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砚手中紧紧攥着的锦盒，盒角硌得他指节泛白，语气却更冷：“你觉得这里不干净，觉得我受了委屈，可你问问自己，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指责我？是以一个十年未见、让我独自在乱世里挣扎的哥哥身份？还是以一个带着偏见、看不起我安身之所的外人身份？”
“就是！”乐瑶立刻帮腔，攥着静姝衣袖的手紧了紧，“难怪静姝姐姐昨天回来就闷闷不乐，原来是因为你说这种话！雅韵坊哪里不好了？锦娘妈妈待我们像亲女儿，我们在这里清清白白学琴棋书画，凭什么被你说成‘那种地方’！”
周砚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慌忙解释：“阿宁，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心疼你，觉得这种地方委屈了你，绝不是故意要贬低这里……”
“是不是故意的，都不重要了。”静姝再次打断他，眼底的怒火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冷漠。“重要的是你说了。你连我待了十年的地方都不肯尊重，又怎么会真正尊重我？这样带着偏见的亲情，我不稀罕。”
锦娘妈妈轻轻拍了拍周砚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转向静姝，语气沉稳而温和：“静姝，周参军找你找得辛苦，十年辗转从未放弃，只是一时失言，并无恶意。但话已出口，伤人的痕迹确是抹不掉了，你心里有气，妈妈都懂。”
转而又对周砚道：“周参军，雅韵坊于静姝，是救命之地，也是安身之所。你若真心想认回她，便该先尊重她珍视的一切，而非凭着偏见妄下评判。”
静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这位公子，或许你认错人了。我从小在雅韵坊长大，不是你要找的阿宁。这里待我很好，我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
周砚只觉得心里猛地一沉，像是被重物砸中，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他终于明白，不是妹妹不认他，而是他的一句失言、一份根深蒂固的偏见，亲手推开了找了十年的亲人。
“周砚，算了。”卫骁看这情形，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让静姝更加反感，反而适得其反。他拍了拍周砚的肩膀，转身对锦娘妈妈拱了拱手，“既然静姝姑娘心意已决，我们今日就不打扰了。以后姑娘若是改变主意，还望妈妈及时告知。”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鎏金令牌，上面刻着醒目的“卫”字，“这是我的令牌，拿着它到靖远侯府，便能找到我。”
锦娘妈妈点头收下，语气平和：“世子放心，静姝若是改变想法，老身一定第一时间通报。”
周砚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死死攥着手里的锦盒。他一步步朝廊外走去，晨光落在他落寞的背影上，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底。
十年的风雨跋涉，日夜的牵肠挂肚，终究还是毁在了自己随口说出的偏见之语上。
卫骁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心里满是不忍，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两人走出雅韵坊，一声嘶鸣划破黎明的宁静，马蹄声疾驰而去，扬起阵阵尘土，朝着靖远侯府的方向渐渐远去。
马蹄声彻底消失在巷口，长廊上终于恢复了寂静。乐瑶拉了拉静姝的衣袖，小声问道：“静姝姐姐，你刚才真厉害！不过……他毕竟是你亲哥哥啊，你真的不跟他走吗？”
静姝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天被周砚攥过的凉意。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在长廊里轻轻回荡：“他要是真的在乎我，就不会轻易贬低我珍视的一切。亲情也好，故人也罢，没有尊重，就什么都不是。”
锦娘妈妈站在一旁，看着静姝挺直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欣慰，随即温和地说道：“傻孩子，心里难受就回房歇歇，妈妈让厨房给你炖些冰糖雪梨，润润嗓子。”
静姝点了点头，转身朝长廊深处走去。纤弱的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衣袖轻轻飘动，却透着一股无人能懂的倔强。长廊外的海棠树还残留着几片枯叶，一阵微风拂过，枯叶簌簌飘落，她抬手接住一片，指尖的冰凉缓缓蔓延到心底——她不是不怀念当年的亲情，只是那份亲情，早就被那句“那种地方”，划上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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