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时候,林远正盯着那张扫描件的最后几行字。他没动,手指还悬在空中,像被什么钉住了。办公室的灯亮了一夜,空调停了,空气闷得发沉。
他起身,把抽屉拉开,将手机连同那张打印出来的截图一起锁了进去。钥匙转了一圈,咔哒一声。
转身泡了杯茶,茶叶在杯底打转,没怎么散开。他翻开手写本,从“2013年9月12日”往前推,又往后推。协调办的文件落款是那天,父亲正式退出执业是在三个月后。中间这段时间,没有任何公开记录。
他盯着本子上自己刚写的几行字:“协调办→恒正所→林建国退案”。笔尖顿了顿,在最后画了个箭头,写上:“会议?”
没再多想,抓起外套就出门。
父亲的老房子在城西一片待拆的旧区里,楼道墙皮剥落,楼梯扶手锈得只剩半截。钥匙插进去转不动,他用力拧了一下,门开了。屋里积着灰,书桌靠窗,木头已经发黑。他蹲下,拉开最底层抽屉,卡住了。用力一拽,抽屉底部裂开一道缝,手指探进去,碰到个硬角。
是夹层。
他用钥匙撬开边缘,纸片露了出来。半张,焦黑,像是被人匆匆烧过又踩进桌缝里。他小心抽出,抖掉灰尘,对着光看。
“……南改造协调会纪要”
“恒正所顾问费支付方案”
“出席:郑世坤、林建国……”
名字并列印在纸上,像某种讽刺。
他把纸片放进证物袋,收进内袋。站起身时,目光扫过书架,那本《城南规划史》还在原位,书脊裂得更宽了。他取下来,放在桌上,一页页翻。
到第47页,停住。
照片夹在书页间,泛黄,边缘卷曲。会议室内,长桌两侧坐着人,父亲站在一侧,手指点着文件,眉头紧锁。对面坐着郑世坤,西装笔挺,嘴角压着笑,眼神却冷。
他轻轻抽出照片,翻过来。
背面一行字,蓝黑墨水,笔迹熟悉——“有些钱,不能拿。”
和老陈给的信封上的字,一模一样。
林远把照片贴在证物袋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从包里拿出扫描仪,接上电源,一页页扫。残页、照片、书页位置,全都存进U盘。做完这些,他合上书,放回原位,把桌角的灰擦了擦,像是没来过。
回到律所时天已经黑了。办公室灯没开,他摸黑打开电脑,插上U盘。扫描件一张张调出来,放大,逐字看。会议纪要残缺,但能看出议题:顾问费标准、支付方式、由恒正所全权代理后续法律事务。出席名单除了父亲和郑世坤,还有几个名字被烧掉了。
他打开时间线墙,把新证据贴上去。
残页在中间,照片在左,老陈信封的复印件在右。三样东西排成一条线,像一道裂缝,从十年前一直裂到现在。
他在残页下方加了一行字:“2013年8月,城南改造协调会,林建国在场,反对顾问费方案。”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程序正义,始于背书。”
电脑提示音响起,是邮箱。他点开,市纪委信访室回函,确认收到他昨日提交的《法律意见书》,正在按程序处理。另一封是刘奶奶发来的,说学校没再打电话,小宇今天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了。
他关掉邮箱,打开文档,新建一页。
标题:城南协调会推论
第一段:
“现有证据表明,2013年8月曾召开‘城南改造协调会’,议题涉及恒正所法律顾问费用及代理权限。林建国作为非恒正所律师列席,且在会后三个月内退出执业,时间高度重合。”
第二段:
“会议纪要被毁,仅存半张残页,说明该文件曾被刻意销毁。但残存信息显示,恒正所早在征收启动前,已通过‘顾问费’形式获得系统性背书。”
第三段:
“结合周怀民所述‘庭外输案’,可推断林建国退案并非个人选择,而是因反对该背书机制,遭到系统性清除。”
写到这里,他停下。
手指敲了敲桌面,打开浏览器,搜索“城南改造协调会 2013”。结果全是当年的新闻通稿,提到“多方协调”“依法推进”,没一个字提会议细节。
他又搜“恒正所 顾问费”,跳出来几篇报道,都说他们是“政府信赖的法律服务机构”。
他关掉网页,靠在椅背上。
父亲当年不是没抗争。他上过会,发过言,甚至当面指着郑世坤。可会议记录被烧了,照片被藏在书里,连名字都被从档案里抹得只剩一个“代理律师:林建国”。
他们不怕你赢在法庭,怕的是你把庭外的事,拿到台面上说。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把刘奶奶案的材料也贴上去。补偿协议、征收公告、听证会缺失说明……一条条红线连到“协调办督办”那几个字上。
十年前,父亲被清除。
五年后,老陈的店被强拆。
现在,刘奶奶被威胁转学。
同样的路径,同样的手法。
他拿起笔,在墙上的时间线最上方,加了一行新条目:
“系统性清除机制:
1. 提前设立协调机构,绕过司法程序;
2. 指定律所提供‘合规背书’;
3. 对异议者实施冷处理或家庭施压。”
写完,他退后两步,看着整面墙。
线索开始串成网。而网心,就是那场被烧掉的会议。
手机震了一下。
他没看号码,直接点开短信。
“你以为翻出几张纸,就能证明什么?”
没有署名,没有上下文。
林远把手机放在桌上,打开录音笔,贴在嘴边,声音压低:“2025年4月4日晚8点37分,本人再次收到匿名威胁,内容指向今日发现的会议残页。发信人知晓我获取新证据,说明其具备实时监控能力。”
他关掉录音,把短信截图打印出来,纸张刚出,热气未散。
他走到墙边,把这张纸贴在残页旁边,红笔圈出“几张纸”三个字。
然后翻开手写本,在最后一页写下:
“他们怕的不是我找到证据。
是怕我明白——
这张纸,不是孤证。
是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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