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走出单元门时,天刚亮透。巷口那辆无牌黑车已经不在了,但昨晚他记下的车型轮廓还留在手机备忘录里,编号047的保洁员工牌也刻在脑子里。他没回律所,直接拐进城南老区,手里拎着一个旧帆布包,里面只有笔记本和一支笔。
第一家住户开了门,看见他穿着便装,没穿西装,也没挂工牌,眼神松了一下,又立刻绷紧。“没什么好说的,都签了。”门在面前合上,动作干脆。
第二家没人应。隔壁阳台探出个脑袋:“搬走了,前天走的。”林远抬头,看见那户窗框上贴着半张没撕净的搬家广告,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毛。
他沿着巷子往里走,脚步放得很稳。到了第三家,是个独居老人,正坐在小凳上剥豆子。林远蹲下,没提案子,只问:“补偿款是哪天到账的?”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上个月初八。”“是谁通知您去签协议的?”“社区小周,带着两个人来的。”“您看清协议内容了吗?”老人手停了两秒,豆子掉进盆里发出闷响,“他们说,先签字,后面再填。”
林远没动笔,只点头:“后来填了什么,有人跟您说过吗?”
“没。”老人把袋子一收,“别问了,说了也没用。”
他起身,往下一个点走。五户里有三户闭门,一家由儿媳代答:“我们家没意见。”语气像背书。另一户刚开口说“那天他们来得特别早”,话没说完,屋里传来一声咳嗽,人就改口了:“算了,都过去了。”
傍晚六点,他来到王大爷家。院门半掩,老人坐在煤炉边抽烟,烟头一明一暗。林远没进去,站在门口喊了声“王伯”,声音不高。王大爷抬眼,认出他,没说话,但没赶人。
林远走进去,把帆布包放在脚边,自己也搬了张小凳坐下。“我爸以前也办过征地的案子。”他说,“后来不干了。”
王大爷烟灰抖在鞋面上,没拍。
“他说,有些事,忍住比打赢更重要。”
老人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笑。
“你们签的合同,是空白的吧?”林远声音没变。
王大爷盯着炉火,半晌才开口:“公章都盖好了,让我们先签。说内容统一打印,回头发给我们。”
“谁拿来的?”
“恒正所的,姓张,戴眼镜。”
“您见过他几次?”
“三次。第一次来量房,第二次来签,第三次……送补偿协议。”
林远低头翻开本子,笔尖悬着,没落字。“后来协议上的金额,跟您当初谈的一样吗?”
“不一样。”老人声音压低,“少了两万。”
林远笔尖落下,写了个数字。刚写完,王大爷突然抬头,眼神直勾勾望向院外。
林远没回头,笔停在纸上。
巷子外传来刹车声,短促,像是踩到底又松了一下。轮胎压过碎石,声音停在五十米外。
王大爷手里的烟掉在地上,他没去捡。
林远合上本子,轻声说:“我懂,您不用说名字。”他站起身,把本子塞进包里,帆布包拉链拉到一半,动作不急。
“我从后门走。”他说,“您什么都没说。”
老人没应,也没动。
林远绕到屋后,矮墙边堆着几块旧砖,他踩上去,翻过去,落地时脚底打滑,但没出声。身后那户没开灯,也没动静。他贴着墙根走,穿过一条窄巷,拐进另一条岔路。
路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膜,深色,看不出里面。引擎没熄,排气管轻微抖动。驾驶座坐着个男人,戴墨镜,脸朝前,没动。
林远没停步,也没加快。他从巷口穿出去,走到车正前方,距离五米时,抬手掏出手机,假装对车牌拍照。手指在屏幕点了一下,备忘录打开,输入:“黑色丰田凯美瑞,无牌,左前灯有刮痕,驾驶座男性,墨镜,未下车。”发送到加密文件夹,自动同步。
他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路过车头时,目光直视驾驶座。那人依旧不动,但握方向盘的手收紧了。
林远走过车边十米,拐进一家小超市。老板在看手机,他走过去买了一瓶水,扫码付款,没说话。出门时,从玻璃反光里看见那辆车还在原地。
他沿着主路走了一段,拐进地铁站,下到站台,等了两班车才上。车厢里人不多,他靠门站着,手插在包里,指尖摸到那支银灰色的旧录音笔。他没拿出来,只是确认它还在。
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厨房的碗还在水槽里,他没管。从衣柜取出那条深蓝领带,手指在夹子侧面轻轻一按,开关弹动无声。他把领带挂回原处,坐到书桌前,翻开手写本。
写下:“4月6日,走访七户,五户回避,两户开口。王大爷证言:空白合同由恒正所张某三次送达,补偿金额事后减少。外部监视确认存在,车型记录,未报警。”
写完,他合上本子,起身把窗帘拉严。墙上的时间线还贴着,短信截图、会议残页、照片复印件,红笔标出的“施压路径”横跨整个右半边。他看了一会儿,没动那些纸。
第二天上午十点,他再次出现在城南社区。这次他没直接找住户,而是去了居委会办公室。前台坐着个年轻姑娘,抬头问:“您办什么事?”
“咨询一下搬迁登记流程。”林远说,“我想替家里老人问问。”
“登记早就截止了。”姑娘低头敲电脑,“现在不受理。”
“那之前的登记表还能查吗?”
“不能。”
“如果有人想补充材料呢?”
“没有补充。”她抬眼,“所有手续都完成了。”
林远点头,没争辩。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听见姑娘补了一句:“你要是替别人问的,劝他们算了吧。签都签了,闹也没用。”
他没回头,走出办公楼,站在台阶上看了眼对面的居民楼。三楼一扇窗后,有人拉了下窗帘。
他沿着街边走,路过一家关门的杂货店,卷帘门上贴着“已搬迁”三个字。再往前,是片空地,砖堆和断墙之间,一辆推土机停在那儿,履带压着半截电线杆。
林远停下脚步,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开一页空白纸。他没写,只是用笔尖在纸上轻轻点了几下,像是在数什么。
远处,一辆电动车驶过,骑手回头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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