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文件夹合上,放在桌角,目光仍钉在旁听席后排那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脸上。对方低头写字的动作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墨痕。
他没移开视线,直到那人合上本子,起身离开。脚步平稳,没有回头。
林远这才起身,摘下律师袍叠好,搭在臂弯。走廊灯光打在地面,映出他清瘦的影子。他没给周正言打电话,也没回律所,转身走向法院外侧的司法局档案室。
档案室在三楼东侧,门牌编号307。他刷了执业证,系统弹出权限提示:材料调取需注明用途。他输入“张叔案关联证据整合,用于行业监督举报”,提交。
管理员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么晚了还弄这个?”
“明天律协约谈。”林远说。
管理员没再问,递过存储登记表。林远填完,接过硬盘柜钥匙,走进内间。他从公文包取出U盘,插进读取口,开始拷贝。数据一条条滚动:银行签章比对图、运输单复印件、安保公司审批记录、资金周期模型、张叔儿子的录用合同与门诊授权书扫描件……所有材料按时间线排序,命名清晰。
拷贝完成,他拔下U盘,换进新盘重新刻录一份副本。光盘刻录进度条走到100%,机器发出轻微“咔”声。他取出光盘,装进透明保护壳,收进内袋。手机一直调在飞行模式,屏幕漆黑。
第二天九点十八分,市律师协会纪律委员会会议室。
门开着,两名工作人员正在调试录音设备。林远走进去,把公文包放在靠门的椅子上,自己坐在靠窗那一排。墙上挂着《律师执业规范》条文图示,他扫了一眼,没说话。
十点整,三位委员陆续进来。主持的是副主任赵志明,五十出头,灰西装,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他坐下后,翻开记录本:“今天约谈林远律师,事由是近期你向法院提交的关于恒正所涉嫌违规操作的举报材料。根据《执业规范》第二十一条,实名举报需附完整证据链及内部申诉流程记录。你是否清楚这一规定?”
林远点点头,从公文包取出一个透明文件袋,递给记录员:“这是所有材料的纸质副本,共三十七页,已按证据类型分类编号。同时,我提交U盘一份,内含电子版原始数据,包括银行签章扫描件、合同审批流程截图、资金流向图谱等。所有材料均已在昨日下午四点三十二分提交司法局备案,备案编号为SFJ-089。”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赵志明没接U盘,只看着记录员:“先登记。”
记录员接过,贴上标签,放入档案盒。
“你未通过律所内部渠道反映问题,也未向本会事先报备,直接向司法机关提交指控性材料。”另一名委员开口,四十多岁,女,声音平直,“这种做法是否考虑过对行业声誉的影响?”
“我考虑过。”林远说,“但更考虑的是,如果等‘内部流程’走完,那些账户里的钱还在不在。”
“你这是在质疑行业自律机制?”第三人语气冷了些。
“我不是质疑机制,是履行义务。”林远翻开随身携带的《律师法》手册,翻到第三十八条,“律师对发现的司法腐败或行业违法行为,有权利也有义务举报。法律没有规定必须先经‘内部审批’。”
他合上手册,声音没抬:“如果每个举报都要等批准,那沉默就成了规矩。”
会议室又静下来。
赵志明翻了翻手头文件:“你提交的材料涉及多家空壳公司、数千万资金流转,若其中任何一项信息失实,可能造成严重名誉损害。你是否意识到自己要承担相应责任?”
“我意识到。”林远从文件夹抽出一叠纸,逐页摊开,“这是银行财务章与恒正所秘书林萍签字的比对图,来自十二笔转账凭证原件扫描。这是运输公司提供的货物签收单,显示所谓‘咨询服务’实际无任何交付记录。这是‘安恒守护’人事主管的通话记录和审批签字流程,证明张叔儿子的录用由恒正所法务部直接干预。”
他每说一句,就将一份材料轻轻推向前方桌面。
“每一项,我都做了交叉验证。你们可以质疑我,但不能假装看不见证据。”
赵志明盯着那叠纸,没伸手。
“郑世坤是律协副会长,不是律协本身。”林远看着他,“维护行业形象,不该是包庇违法,而是清除蛀虫。”
会议室空调发出轻微嗡鸣。
女委员翻着材料,忽然问:“你说这些资金最终流向恒正所高管奖金池,依据是什么?”
“过去三年,每当一笔五十万转账从空壳公司支出,恒正所当月高管奖金总额增幅均达百分之三十以上。”林远从文件夹取出一张图表,“时间吻合,金额对应,且无其他新增项目支撑该笔支出。这不是巧合,是闭环。”
赵志明终于开口:“我们会将材料转交司法局,由其决定是否立案调查。”
“我已经交了。”林远说。
“但提醒你一句,”赵志明合上文件夹,语气放缓,“执业言行,需谨慎。”
林远没动。
三秒钟后,他起身,从内袋取出U盘外壳,放在桌上,只留下光盘本体静静躺着。
“光盘你们留着。”他说,“我只提一句——五年前,有人用‘谨慎’逼退了一个律师。今天,我不想再听这个词。”
他转身走向门口,公文包抱在胸前,步伐稳定。
走廊灯光从头顶洒下,照在他肩线。他没回头,也没停顿,穿过走廊,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开,他走进去,按下1楼。金属门即将合拢时,一只手伸了进来。
是赵志明。
他站到林远旁边,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律师证挂绳上。
电梯下行。
到一楼,门开,赵志明先走出去,脚步没停,直奔侧门。
林远走出大楼,阳光刺了一下眼。他抬手挡了挡,把律师证收进衣袋。
街对面,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启动,车窗贴膜深黑,看不清里面。车头转向,驶向恒正所方向。
林远没躲,也没拍,只是把公文包抱紧了些,走进了风里。
风掀起他西装一角,露出内袋边缘一张未拆封的快递单,收件人写着“林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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