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推开律所的门时,天刚亮。楼道里的感应灯闪了两下,没亮。他没停,径直走向办公室,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公文包还沉在左肩,里面装着父亲给的那份决定书,纸角已经磨得起毛。他把它放在桌上,顺手拉开抽屉,将照片取出,夹进一册案卷的封底。
手机震动起来,是陌生号码。他没接。刚解锁屏幕,又是一条未读消息:“林律师您好,我是《法治中国》记者,我们想就城南案做一期深度报道。”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删了。
走廊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前台小声的交谈。他抬头,听见外面有人在问:“林律师到了吗?我们是来采访的。”
他站起身,把窗帘拉上,反锁了门。
桌上的材料摊开,是今天要提交的两份申诉。他拿起笔,开始核对证人证言的时间线。笔尖划过纸面,声音清晰。他需要这个节奏,需要把注意力钉在具体的事情上。外面的动静渐渐大了,有人敲门,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林律师,您能说几句吗?就几分钟。”
他没应,低头继续写。手指不自觉地碰了碰上衣内袋,那里还贴着那张照片的边角。他知道外面的人不会走,这种事,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
中午前,周正言来了。他站在门口,没进来,只说:“《法治中国》的采访函已经寄到协会了,正规渠道,你挡不住。”
林远抬眼,“我不想上镜头。”
“你不上,他们也会拍。”周正言靠在门框上,“区别是,你说了算,还是别人替你说。”
林远没说话。他想起父亲日记里那句“系统坏了”,想起那张模糊的合影。真相一旦被简化,就会变成另一种谎言。
“我可以谈案件。”他终于开口,“但不讲经历,不提个人。”
“他们要的是故事。”周正言说,“你给事实,他们未必爱听。”
“那就让他们听。”林远站起身,走到档案柜前,抽出一叠文件,“这是城南案的时间线,从报案到结案,二十三处程序违规。他们要深度,我就给深度。”
周正言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走了。
下午三点,记者来了。是个中年男人,穿着素色夹克,递来的采访提纲整整八页。林远一条条看过,提出三点要求:不渲染情绪,不点名未定罪者,所有引用证据必须核对原始材料。对方答应了。
拍摄在律所会议室进行。镜头对准他时,他没有看,而是转向身后的墙面。那里贴着一张巨大的流程图,红线连着每一个被忽略的环节。
“这不是奇迹。”他说,“是一个本该完成的工作,拖了十年。”
记者问:“您觉得是什么让这个案子最终翻案?”
“不是我。”林远说,“是有人一直没放弃查证。是程序本身,哪怕被压了十年,只要有人重新启动,它还是会指向同一个结果。”
拍摄结束,记者临走前说:“标题我们想用《十年冤案:从个体抗争到制度反腐》。”
林远没反对。
报道上线是晚上八点。林远在办公室整理案卷,手机突然弹出热搜提示:#林远律师# 第一。他点开,是一段剪辑视频,他站在流程图前说话的画面被反复播放。评论区炸了,有人写“这才是真正的法律人”,也有人发“背后肯定有势力推动”。
他关掉页面,打开邮箱。十几封媒体邀约堆在收件箱里,还有两条来自境外平台的采访请求。他一条没回。
十点十七分,一条新闻推送跳出来:郑世坤在狱中接受采访时称,“我输了,但系统没输。”
林远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他起身,走到档案柜前,从最下层取出一个旧文件盒。打开后,里面是老周生前留下的录音笔。他按下播放键,沙哑的声音缓缓流出:“你爸当年没输在证据上,输在了庭外。你要是只盯着判决书,那你也会输。”
录音结束,他没动。
窗外,城市的光映在玻璃上,模糊成一片。他把录音笔放回盒中,取出一张便签纸,写了一行字,拍照发给《法治中国》的编辑:“请把这句话加在报道末尾——‘正义不是谁赢了,而是谁还能继续追问。’”
对方很快回复:“已加。”
他把便签纸折好,放进父亲的日记本里,然后将本子放进“致公法律研究中心”的案卷架。动作很轻,像是放一件易碎的东西。
电脑屏幕还亮着,热搜词条不断刷新。有人开始讨论省厅当年的审批流程,有人扒出郑世坤与某些项目的关联。风向在变,从个人英雄叙事,转向对机制的质疑。
林远站起身,倒了杯水。水有点凉。他喝了一口,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楼下还有人在等,举着相机,对着律所的招牌。
他关窗,拉好窗帘,坐回桌前。新的申诉材料摊开,是城西一户人家的拆迁纠纷。他拿起笔,开始写第一段陈述。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的手指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档案柜。最上层,放着一份尚未归档的文件,封面写着“省厅行政复议流程指引”。他没动它,只是盯着看了几秒。
然后低下头,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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