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那张作业纸轻轻折好，放进文件夹夹层。他没看窗外，也没起身，只是坐在临时租用的办公室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陈小雨站在门边，手里拿着平板，等他开口。
“发出去。”他说。
陈小雨点头，转身走向里间。她拨通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材料已经拆好，三篇短文同步推，视频也交出去了。”
林远打开笔记本，调出录音文件。他把庭审中的三段关键发言剪辑成独立音频，分别标注标题：《母亲的纸条》《断电的仓库》《残手与门把》。每一段都不超过三分钟，足够清晰，也足够锋利。
首发平台的文章在下午两点上线，三小时后被下架。系统提示“内容涉及敏感司法议题，暂不适宜公开传播”。
林远没说话，只把下架截图转发给陈小雨，附了一句：“换渠道，分开发。”
当晚八点，三篇短文分别出现在三家独立媒体公众号上。一家聚焦那位母亲如何在深夜把纸条塞进 mailbox，配图是模糊却真实的监控截图；一家分析仓库断电记录与火灾认定之间的矛盾，附上了供电局盖章的停用证明复印件；第三篇则直接抛出问题：一个右手无法正常活动的人，为何会在案发现场留下右手指纹？
几乎同时，那段一分半钟的短视频开始在社交平台流转。画面从林远站在法庭中央开始，他声音平稳：“我们不要求立刻翻案，只请求——让一张写着‘救我’的纸，被所有人看见。”镜头切换到作业纸的特写，铅笔字迹在光线下微微泛白。
凌晨一点，视频播放量突破百万。一位退休法官转发并写下：“我曾参与过类似案件的合议。当时有人提出疑问，被一句‘大局为重’压了下去。今天看到这段话，我睡不着了。”
紧接着，两名法学教授接连发声。一人指出，断电状态下认定电气故障起火，属于基础事实认定错误；另一人则强调，证人因恐惧而无法出庭，并不意味着证据无效，司法机关有责任启动保护机制。
第二天上午，话题“当程序正义失效时，律师能做什么”冲上热搜。高校法学院的学生在直播间讨论整整六小时，有人整理出十年来十五起类似再审案件的时间线，标注出共同点：关键证据缺失、证人失联、家属求救无门。
中午，最高人民法院官方公众号转载评论文章《再审，是司法自我纠错的最后一道门》。文中未提具体案件，但明确写道：“再审程序的存在，不是为了推翻判决的稳定性，而是为了守护判决的正当性。当公众对一桩旧案持续提出合理质疑时，司法不应回避，而应直面。”
林远在办公室看到这条推送时，正喝着第三杯茶。陈小雨走进来，把手机递给他：“三百多名律师联署的公开信已经发出，要求依法及时宣判。”
他点头，打开律所公众号，敲下一行字：“我们仍在等待。张建国也在等待。那个写‘救我’的孩子，也在等待。”配图是作业纸的扫描件，边缘有些磨损，字迹依旧清晰。
消息发布后两小时，转发量破十万。有媒体开始联系采访，林远一一婉拒。他让陈小雨整理所有舆情数据，分类归档，不做回应，也不做引导。
傍晚，地方宣传部门发布一则简短通报，称“个别自媒体炒作未决案件，误导公众认知”，并暗示林远团队“动机不纯，涉嫌借案博名”。随后，一批相似口径的评论在社交平台集中出现，试图将舆论引向“律师煽动情绪”“挑战司法权威”的方向。
林远看了眼评论区，关掉页面。
第二天清晨，他接到法院工作人员电话，问是否收到开庭通知。他说没有。对方沉默几秒，说：“再等等。”
他挂了电话，走到窗边。楼下街道安静，一辆环卫车缓缓驶过。他掏出文件夹，再次翻开那张作业纸。纸角的折痕比昨天更深了些。
陈小雨进来，低声说：“有六家媒体申请旁听宣判，法院还没回复。另外，昨天联署的律师名单里，有三位是本地执业的，今天早上被人堵在事务所门口。”
林远没抬头：“名单备份发出去了吗？”
“发了，加密渠道，三份不同路径。”
他把纸重新夹好，放在桌面最上方。电脑屏幕亮着，舆情监测系统正自动刷新数据。一条新消息弹出：某知名纪录片导演宣布，将以本案为原型启动新项目，暂定名《等一个答案》。
中午，一位曾在省高院任职的退休法官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不认识林远。但我记得十年前，我也曾面对一份有问题的案卷。我当时选择了沉默。今天，我不想再沉默一次。”
这句话被迅速截取，配上黑底白字的字幕，在短视频平台疯传。
林远坐在桌前，打开录音笔，重听老吴的陈述。声音低沉，带着颤抖：“……他接完电话说了一句——‘政法委那边催了，动作要快’。”
他按下暂停。
陈小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打印好的最新联署名单，轻声问：“要不要回应地方那则通报？”
林远摇头：“不用。他们想让我们吵，我们偏安静。”
“可舆论已经在动了。”
“动得好。但火候还没到。”
他合上录音笔，手指在桌面上停了几秒，然后打开邮箱，将三份核心证据的压缩包重新打包，添加了新的加密层。收件人一栏，他填了三个不同机构的公开监督邮箱。
发送成功后，他靠在椅背上，闭了会眼。
下午四点，全国十余所高校法学院联合发起线上研讨会，主题为“再审制度的现实困境与突破路径”。直播开始十分钟，观看人数突破百万。第一位发言的教授说：“我们今天讨论的不是个案，而是当一个人说‘我没做过’时，这个系统有没有能力听进去。”
林远没看直播，他在整理庭审后的补充材料。一页页翻过，笔尖在关键段落下划线。
陈小雨进来，把手机放在他手边。屏幕上是一条刚发布的新闻标题：《三百律师联署呼吁：让真相走上法庭》。
他看了一眼，没说话。
窗外天色渐暗，办公室的灯亮起来。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十九点整，新消息弹出：最高检官网更新了一则工作动态，提到“加强对再审案件的证据审查与程序监督”，并列举两起近期督办案例。
林远点开链接，快速浏览。
陈小雨站到他身后，声音很轻：“他们开始怕了。”
林远没答话。他把那张作业纸从文件夹里取出来，平铺在桌面上。灯光下，铅笔写的“救我”两个字，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擦过又重写。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压了压纸角，防止它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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