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那张空白的作业纸静静躺在桌角,复印件边缘已经有些发皱。他没再看它,而是点开一个新文件夹,标题是“旧案归档”。
陈小雨推门进来,手里抱着几份卷宗。“刚从法院调出来的,三年前城西仓库案的材料。”她把文件放在桌上,“和咱们手头几个案子有相似点,都是半夜起火,证物缺失。”
林远点头,打开其中一份扫描件。照片里的现场照片泛黄,角落里一台烧毁的电箱引了他的注意。他放大图像,比对了一下时间戳,低声说:“断电记录没进卷宗。”
“可能被忽略了。”陈小雨翻着目录,“这类案子过去常被当作意外处理,没人深挖程序问题。”
林远合上电脑,起身走到墙边。那里贴着一张大纸,上面用黑笔画了条横线,从2013年延伸至今,每隔一段就标着一个名字和日期。最开始是“张建国”,后面陆续添上了十几个标记。他拿起红笔,在最新一处写下“王振东——纵火案再审立案”。
手机震动了一下。周正言发来一条消息:“省高院通知,所有涉及强拆、火灾、征地纠纷的再审申请,必须七日内答复是否受理。复查范围覆盖近五年。”
林远看完,把手机放在桌上。陈小雨凑过来读完信息,轻声问:“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人开始怕了。”他说,“也意味着,有些事不能再拖。”
李薇这时走进会议室,手里拿着打印稿。“刚才接到家属电话,王振东的儿子说他父亲昨晚哭了整夜。不是因为改判,是因为派出所昨天派人登门道歉。”
林远没说话。他转身打开投影仪,将各地法院发布的再审裁定书逐一投到墙上。屏幕亮起时,一份来自西北某县的文件吸引了众人目光——“原审认定被告人放火证据不足,主要依据口供定罪,违反非法证据排除规则,撤销原判。”
“这案子我们没介入。”陈小雨惊讶。
“但他们用了我们的论证逻辑。”林远指着其中一段,“你看这里,引用的是《刑事诉讼法》第五十六条,措辞方式和我们在张建国案中的陈词几乎一致。”
李薇站在后排,忽然开口:“可我们只是律师。这些判决是法官下的,制度也不是我们定的。我们写的建议,真的有用吗?”
办公室安静了几秒。
林远走回座位,打开笔记本,调出一个表格。页面上列着三十七起案件的基本信息:时间、地点、案由、错误类型、再审状态。他指着其中一栏:“过去十年,我们团队参与过十九起再审案,七起成功。失败的十二起里,九起是因为证据灭失,两起证人翻供,一起因管辖权被驳回。”
他抬头看着李薇:“十年前,我爸带我的时候常说一句话——‘别指望一次赢能改变什么’。可现在,我看到这组数据在变。去年一年,类似案件的再审通过率比五年前高出四倍。这不是巧合。”
李薇低头翻着手里的材料,声音低了些:“我只是担心,我们做得再多,也只是补漏。真正该修房子的人,根本不在现场。”
“那就把房子的问题摆出来。”林远说,“我们现在做的不是替谁写政策,是在告诉那些修房子的人——墙裂了,梁歪了,再不修,迟早塌。”
话音未落,陈默推门进来。他穿着旧夹克,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刚拿到的。”他把袋子放在会议桌上,“恒正所关联的十七起案件,全部启动复查。九起已改判无罪,三起撤诉,剩下五起正在听证。”
林远翻开文件,一页页看下去。其中有两起是他几年前代理失败的案子,当时当事人坚持喊冤,却被以“无新证据”为由拒绝立案。如今批注栏里写着“原审程序严重违法,事实认定错误”。
“这些通报是怎么出来的?”陈小雨问。
“内部压力。”陈默说,“张建国案宣判第二天,监察委就成立了专项小组。第一批谈话名单里有八个法官、五个检察官,还有三个当年签字的律师。”
“会追责吗?”
“至少现在,他们停职了。”
林远把文件重新整理好,放回袋中。窗外天色渐暗,楼道里的灯自动亮起。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一行字:“系统纠错不应依赖个案曝光。”
李薇看着那句话,突然笑了下:“你打算一直写下去?”
“写到有人接过去为止。”他说。
当晚八点,团队召开了视频会议。林远把草案大纲共享到屏幕上,标题是《关于冤错案件系统性纠正的初步构想》。第一条写着:建立全国再审案件数据库,强制录入每一起申请及驳回理由,接受公众查询。
“这样以后就不会有人随便说‘没有先例’。”陈小雨补充。
第二条建议是设立独立复查委员会,成员由跨省法官、学者、律师组成,避免地方干预。
讨论进行到第三条时,李薇提出疑问:“如果地方拒不提交档案怎么办?”
“那就公开通报。”林远说,“连续三次未按要求报送的法院,年度考核一票否决。”
会议室陷入短暂沉默。
“这些建议太尖锐了。”李薇低声说,“真的会被采纳吗?”
林远关掉投影,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街道上车流缓缓移动,路灯映在玻璃上,拉成长条。他想起那天在法庭外,老人颤抖的手,想起那张被反复涂抹又擦去的纸。
“十年前,有人写下‘救我’,却不敢留名。”他说,“今天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以后的人不用再偷偷写字,也不用怕写了又被擦掉。”
他转过身,看向大家:“我们要的不是胜利,是让这种事少发生一次。”
凌晨一点,办公室只剩林远一人。其他人陆续离开,只有陈小雨留下核对最后一组数据。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抬头问:“要不要发出去?”
林远看着屏幕上的文档,光标仍在第一行标题后闪烁。他点了保存,然后选中全部内容,复制粘贴到一个新的邮件草稿中。
收件人栏他填了三个司法部门的公开邮箱。
发送前,他在正文写了一句话:“附件是一些想法。不一定对,但值得一看。”
点击发送。
邮件跳出提示:发送成功。
他靠在椅背上,闭眼片刻。再睁开时,目光落在桌上的复印件上。那张空白的纸依旧安静地躺着,仿佛从未被写过,也从未被擦去。
陈小雨收拾包准备离开。“明天还要见两个新当事人。”她说,“一个是拆迁户,另一个……说是十年前被判盗窃,最近才找到当年不在场证明。”
林远点点头,打开电脑,重新调出档案库界面。他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回溯项目”。双击进入后,首页空白,只有一行提示:
请添加第一条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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