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长合上案卷,笔尖在记录纸上轻轻一顿。他抬头环视原告席与被告席,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鉴于双方已完成举证与质证环节,法庭将进入合议程序。本案案情重大,合议时间可能较长,请各方耐心等待。现在休庭。”
话音落下,书记员迅速起身收拾材料,录音设备逐一关闭。林远没有动,只是看着面前那支笔静静躺在桌角,阳光斜照进来,在桌面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恰好落在“底”字边缘。
他伸手,将笔记本缓缓合拢,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随后,他取下笔帽,把钢笔收进西装内袋,拉好拉链。这个动作做完,他才站起身,朝身旁的助理点了点头:“去给大家倒点水。”
助理应了一声,低头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林远没跟过去,也没和其他人说话。他拎起案卷夹,穿过安静下来的法庭侧门,走入外廊。
第三审判庭外的等候区狭长而空旷,几排塑料座椅沿墙排列,对面是紧闭的法官通道门。林远走到东侧靠窗的位置坐下,把案卷夹放在腿上,双手交叠置于其上。他的视线一直停在那扇门上,仿佛只要盯着它,就能感知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切。
不远处,被告方律师正和助理低声交谈。两人站在西侧楼梯口,一边整理公文包,一边翻看笔记。其中一人说了句什么,另一人摇头,语气明显焦躁。最后,主辩律师合上文件夹,用力塞进包里,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瓷砖地面上渐行渐远,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只留下一个空座位和一台尚未断电的录音设备,红灯还在微弱闪烁。
林远没看他们离去的方向。他知道这场仗还没完,但节奏已经变了。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没立刻掏出来,等了几秒,才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来自监察委联络员的短信:“合议组名单已确认,三位法官均为中立履历,无关联回避情形。”后面附了一个编号,是他三天前提交的通讯记录备案回执。
他看完,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膝盖上,没回复,也没锁屏。
几分钟后,助理端着几杯水回来,递给留守的团队成员。有人接过水,小口喝着;有人坐在角落低头刷手机,手指滑动得很慢,显然心不在焉。整个队伍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刚才在庭上的锋芒尽数收敛,只剩下沉默和等待。
林远依旧坐着,腰背挺直,目光未曾偏移。阳光从高窗照进来,逐渐西斜,原本横在他脚前的光斑慢慢爬上座椅扶手,又一点点爬向他的袖口。
“林律师……”助理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要不您先去休息室坐会儿?这里太闷了。”
林远摇头:“我就在这儿等。”
助理顿了顿,没再劝。他站在旁边看了两秒,转身回到人群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里偶尔有其他案件的当事人匆匆走过,脚步声短促而杂乱。法警换岗时推门进出,铁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次,法官通道的门缝亮起了灯光,似乎有人在里面走动,林远的手指微微收紧,但门终究没有打开。
他又掏出手机,这次是拨号。电话接通很快。
“是我,林远。”他说,“想确认一下技术鉴定报告的原始存档状态,是否仍处于司法封存模式。”
对方回答了一句,林远听着,点头。“好,明白。如果有任何调阅请求,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挂断后,他重新把手机放回口袋,顺手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除了笔,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是父亲十年前执业证注销通知书的复印件。他没拿出来,只是用指尖隔着布料碰了碰它。
这时,监察委的联络员回了电话。
“刚收到消息,”对方说,“你们提交的资金流向分析模型,已被合议庭列为参考依据之一。他们正在核对时间节点匹配度。”
林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更沉了些。“谢谢。请继续跟进流程节点通报。”
“你放心,每一步都有记录。”
电话结束,他低头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十七分。距离休庭已过去五十三分钟。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连续数日的庭审、夜间复盘、证据校对,让他的眼睛干涩发胀,但他不敢闭太久。他怕一松劲,就会错过那个开门的瞬间。
旁边的助理忽然轻声说:“那边好像有动静。”
林远立刻抬头。
法官通道的门把手轻微转动了一下,随即静止。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一名书记员探出身来,手里抱着几份文件,快步走向隔壁办公室。他并没有看向等候区,也没有停留。
希望落空,空气再度凝滞。
林远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解开西装扣子,又重新系上,像是在调整某种内在的平衡。然后他从案卷夹最底层抽出一张纸——是老陈那天交给他的泛黄信封复印件,上面有一行模糊的字迹,写着某个审批会议的代号和日期。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
十年前,同样的程序,同样的流程,同样的“紧急推进”。只不过那时没人敢质疑,也没人能发声。
而现在,这张纸正静静地躺在他手中,等着被正式宣读,或被彻底封存。
他把它折好,放回夹层,手停留在封面上,迟迟未撤。
走廊尽头的灯光忽然暗了一下,又恢复。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
林远依旧坐着,姿势未变。他的影子已经被拉得很长,几乎横贯整排座椅。远处饮水机滴下最后一滴水,发出清脆的一响。
法官通道的门锁,再次传来金属转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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