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吊灯洒下暖黄的光,把餐桌边缘的木纹照得格外清晰。
我扒拉了两口碗里的米饭,筷子在瓷碗边缘轻轻敲了敲,忽然开口告诉了她们我打算开家汽车公司。
空气有短暂的停顿。
李黎正夹着青菜的手顿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带着点疑惑:“汽车行业?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要砸进去的钱是个天文数字,而且想盈利至少得熬好几年吧?”
她放下筷子,指尖在桌面上轻点。
“你——是想要进军新能源领域,对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桌下忽然传来一阵轻痒。
许半夏的脚悄悄勾住了我的脚踝,隔着薄薄的家居袜,传来她掌心般的温度。
我抬眼看向她,她正低头喝着汤,嘴角却悄悄弯起,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也不算完全跨界。”
我避开李黎的问题,夹了块排骨放到许半夏碗里。
“传统汽车怎么争也不可能争过国外,但是——新能源,这个搞好了可以。让我们弯道超车,而且,这也正好能和某些重工领域搭上边。呵呵,你该明白,轻工和重工,这可是两个概念。”
许半夏抬眼时,眼里的笑意已经漫了出来,像浸在温水里的糖块,慢慢晕开甜意。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筷子把排骨上的肉剔下来,又悄悄推回我碗里。
我们都心知肚明,她筹备了大半年的钢厂下个月就要动工,而汽车制造对特种钢材的需求量极大——我开这家公司,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
“哦——”
李黎拖长了调子,视线在我和许半夏之间转了一圈,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抓起沙发上的外套搭在臂弯,起身时故意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行吧,你们俩慢慢聊战略规划,我这电灯泡就不凑热闹了。”
她走到玄关换鞋时,还不忘回头朝我们挤挤眼睛:“今晚这餐桌归你们,客厅归我,互不打扰啊。”
门轻轻关上,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许半夏的脚还勾着我的,力道比刚才重了些,带着点耍赖似的亲昵。
她往我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很低:“什么时候的主意?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给你个惊喜。”
我握住她放在桌下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大概是刚才洗碗时沾了水。
“等你的钢厂投产,第一笔订单我包了。”
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眼底的温柔照得愈发清晰。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桌下的脚轻轻蹭了蹭我的小腿,像只满足的小猫。
窗外的夜色渐浓,餐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米香,和一种心照不宣的甜。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伍建设办公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裘必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杯壁的温热根本压不住他心里的火气。
“建设,我最后跟你说一次,把排污的口子堵上,赶紧上净化设备。”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
“环保那边已经来查过两次了,再这么下去,咱们这厂子迟早要被封!”
伍建设往椅背上一靠,手指在桌面上敲得“笃笃”响,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怕什么?我早就打点好了。上设备要多少钱?停工改造又要损失多少订单?你裘必正精于算计,这点账都算不明白?”
“这不是钱的事!”
裘必正猛地站起身,茶杯在手里晃得厉害。
“这是要命的事!真要是被捅出去,咱们都得进去!我告诉你伍建设,你要是再不收手,这股我退定了!”
“退股?”
伍建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拔高了音量。
“当初竞标厂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退股?现在厂子刚有起色,你想拍屁股走人?门儿都没有!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想退股就得赔违约金,现在的你——拿得出这笔钱吗?”
裘必正气得浑身发抖,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伍建设说的是实话,那份股东协议早就被对方钻了空子,想和平退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违约金,他的钱已经化成了股份,哪里有余钱付什么违约金呢?
当初和伍建设关系好时,他又怎么可能会想到有一天伍建设会找他要什么违约金。
他甩了甩袖子,转身摔门而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伍建设冷笑的声音。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裘必正却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他驱车绕了个弯,最终还是去监狱找了他的得意军师郭启东。
郭启东看到他阴沉的脸色,立刻也就明白了。
“被伍建设堵回来了?”
郭启东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
裘必正把下午的争执说了一遍,最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就是铁了心要钻空子,可我不能陪着他疯!这要是真出了事,我后半辈子都得搭进去!”
郭启东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你手里有没有厂里的账本?还有,你可以试着偷偷拍一些排污的照片。”
裘必正一愣:“不不不,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他和伍建设毕竟是兄弟,你别说这里面有多少水分,但真有过不错的时候。
如果裘必正这么做了,等于是在捅伍建设一刀。
“现在什么时候了,还讲哥们义气?你从前怎么不对我讲呢?这是生意吗?这是生死大事,该用的时候就要用。不然,我就等你进来陪我了。”
说到这,郭启东又道:“你也别怕他,伍建设看着横,其实最怕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也别找警察,你就把账本和证据往他面前一放,告诉他要么同意你退股,要么就一起等着被查。他那个人精,肯定知道该怎么选。毕竟,没报警,你给他留余地了。”
裘必正猛地抬起头,眼里的迷茫渐渐被清明取代。
他攥紧了手里的水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是啊,伍建设能耍无赖,他也未必没有破局的办法。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但裘必正的心里,却悄悄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1999年的冬风卷着碎雪,拍在发展委办公楼的玻璃上沙沙作响。
童骁骑站在走廊里,手心微微出汗,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高跃进踩着高跟鞋走出来,气场依旧凌厉,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坐吧。”
高跃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保温杯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响。
她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身洗得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里的紧张藏不住,却带着股不肯退缩的执拗。
“高部长,我……”
童骁骑刚要开口,就被高跃进抬手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端起保温杯抿了口茶,热气模糊了镜片后的眼神。
“野猫从小被我惯坏了,脾气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们俩的事,我拦了大半年,她就跟我闹了大半年。”
童骁骑的手指攥紧了裤缝,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
“我这辈子不信邪,就信规矩和道理。”
高跃进放下杯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时,终于卸去了几分官场上的冷硬。
“但父母的心都是软的。她既然非你不可,我这个做妈的,总不能真逼得她不认我。”
童骁骑猛地抬头,眼里瞬间涌上光亮。
“婚礼的日子定了?”
高跃进问。
“定在31号,跨年夜。”
“嗯。”
她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
“童骁骑,我把女儿交给你,不是让你欺负她的。她脾气急,但心肠软,你得让着她,护着她,听见没有?”
“我会的!”
童骁骑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我这辈子都会对她好。”
高跃进看着他郑重的样子,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彻底松了口。
1999年最后一夜,城市的夜空被烟花点亮时,婚礼正在热闹的宴会厅里进行。
童骁骑穿着笔挺的西装,牵着身披白纱的高辛夷,一步步走过铺满玫瑰的红毯。
野猫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笑得停不下来,看向童骁骑的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爱意和欢喜。
我和许半夏坐在台下,看着台上交换戒指的新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许半夏的眼眶有些红,她悄悄握住我的手,指尖带着点凉。
“真好啊,”她轻声说:“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烟花在窗外炸开,绚烂的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要是小陈也在就好了。他一直盼着看野猫结婚,说一定要当伴郎的。”
我握紧了她的手,没说话。
陈宇宙离开快一年了,可他的笑声好像还在耳边,那个总爱坐在钢厂门口晒太阳的年轻人,终究没能等到见证这场跨越阻碍的婚礼。
台上,童骁骑低头吻了高辛夷的额头,掌声和欢呼声淹没了整个大厅。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所有人都在欢呼着迎接新千年,童骁骑把野猫紧紧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从今天起,我们都有新开始了。”
许半夏靠在我肩上,看着那对紧紧相拥的新人,眼眶里的泪终于滑落。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无论是逝去的故人,还是眼前的幸福,都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刻,成了心里最柔软的印记。
新千年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烟火的气息,也带着对未来的期许,温柔地拂过每个人的脸庞。
车间里的轰鸣声震得伍建设耳膜发疼,可他站在观景台边缘,盯着远处烟囱里翻滚的灰黑色浓烟,只觉得心脏比这机器更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第三遍,屏幕上跳跃的“高部长”三个字像根烧红的烙铁,他干脆按了关机,金属外壳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却压不住后颈的潮热。
“伍总,环保队的人又来了,堵在厂门口不肯走。”
助理的声音带着哭腔。
“还有……网上那些照片,您看了吗?排污口的视频,都传开了。”
伍建设没回头,指节抵着冰凉的栏杆。
他想起上周裘必正找到自己时的样子,那个当年拍着桌子说“女人搞不了钢铁”的男人,如今缩着肩膀,手里攥着份股权转让协议,眼里全是哀求:“老伍,你就放我走吧,许半夏那边说了,我把钱投过去,她保我安稳。”
安稳?
伍建设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污染的厉害?
当年开小作坊时,河水是清的,烟囱冒的是白烟,可现在呢?
沉淀池的水绿得发稠,周边村里的人见了他就绕道走。
可机器怎么能停?
停下来,订单违约金能压垮整个厂子;停下来,银行的贷款就要逾期。
停下来,跟着他干了大半辈子的工人怎么办?
他总说“小时候谁在乎卫生”,说“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高部长上门时拍在桌上的检测报告不会假,网上铺天盖地的骂声不会假,裘必正偷偷录下的排污视频更不会假。
那视频里,他站在排污口旁叼着烟的样子,被配上“黑心资本家”的标题,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两天。
口袋里的备用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他接起来,那边传来许半夏清冷的声音:“伍总,赵垒说你找我?”
伍建设喉头滚了滚,突然觉得嗓子发紧。
他原本想好了一肚子话,想讲讲当年建厂的不易,想说说自己的难处,想把这烫手的钢厂像交接力棒一样递给她。
毕竟在整个行业里,现在只有许半夏有能力接下这个摊子,只有她能让这机器继续转起来。
“半夏,”他声音沙哑:“省二钢……我想交给你。设备、工人、订单,所有的一切,你接手,我什么都不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然后是许半夏平静无波的回答:“伍总,我不能接。”
伍建设的心猛地一沉。
“我和赵垒早就分析过省二钢的情况了。”
许半夏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清晰得像手术刀。
“设备老化,环保改造要投十几个亿,还有三笔隐性债务没清,这不是接厂,是填坑。”
“可你当年……”
伍建设想说当年她也争过省二钢。
“当年我没争,就是知道这坑深。”
许半夏打断他。
“伍总,你比谁都清楚,这厂子早就空了,撑到现在,全靠你的心气吊着。但心气填不了环保的亏空,也挡不住政策的红线。”
夕阳把烟囱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沉重的锁链。
伍建设看着下方渐渐停下的机器,轰鸣声一点点减弱,最后归于沉寂。
远处的浓烟还在飘,却像是失去了支撑,散得越来越快。
他挂了电话,重新开机,高部长的短信跳了出来:“下午三点,环保局、公安局联合执法,务必在场。”
伍建设慢慢走下观景台,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
他想起刚建厂时,自己站在这里意气风发,说要做全省最好的钢厂。
那时许半夏还是个跟着大哥们跑业务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递名片,被他随手扔在了桌上。
如今,他却成了那个需要别人拉一把的人,而对方早已站在了他够不到的高度。
车间里的灯一盏盏熄灭,伍建设的影子被最后一点光拉得老长,像个再也撑不下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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