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枯草尖上的绿还在抖,像是被血气催着活过来。楚凌天还跪着,血从指缝往下滴,砸进地缝,混着雨水,把九心莲的根染成一圈暗红。
枯草又颤了一下,像应声,又像抽筋。
他没抬头。手还抠在水泥缝里,五指僵得指甲翻了边,劲儿早散了。膝盖像是钉进了地底,骨头碎成渣,撑着他的不是肉,是脑子里那颗珠子渗出来的金光,一丝丝往下淌。
医院有响动。护士冲出来,脸发白,看了他一眼,缩回去。他知道,清漪不行了。
苏昊在二楼窗口举着手机,嗓门撕裂:“心电图拉直了!抢救中!家人们,刷‘活该’,送我姐夫上路!”
弹幕炸了。
楚凌天手一抽,水泥缝“咔”地裂宽一寸。他想动,想冲进去,想撕烂那些嘴。腿不听使唤,身子像被抽了筋,指尖直抖。
他撑着地,额头抵着冷地,雨水顺着头发滑进脖子,凉得刺骨。
不是头一回被人踩着。
三岁被拐,七岁饿饭,十二岁在雪堆里被人推倒,十八岁被苏家接回来,当个“赘婿”笑话。他低过头,咽过唾沫,忍过打骂。
可这回不一样。
他不是为自己跪。
是为了清漪——孤儿院偷偷塞他半块馒头,长大还记得他生日的女孩。她不该死,更不该死在这儿,死在苏家人冷眼看着的时候,死在他连门都进不去的病房里。
他跪了三天三夜,血流干,骨头断,命快没了,门还是关着。
热水泼脸,馊饭倒进领子,狗在面前吼,镜头对着拍,笑声从四面八方砸来。他们当他是狗,当他是灾星,当他是随便踩的烂泥。
可他现在懂了。
跪,换不来开门。
低头,换不来活命。
他不是来求的。
是来讨债的。
右肩突然发烫,像有火在烧。他没抬头,可脑子里那颗珠子慢了,金光不再乱撞,而是凝成一股,顺着身体往下走,像在理他的魂。
记忆翻上来。
李奶奶蹲在雪地里,端着一碗粥,热气腾腾,喊他:“小天,回来吃饭。”
铁门吱呀响,他缩在墙角,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饼。
药鼎碎片躺在掌心,纹路像龙鳞,泛着幽光。
清漪手腕那道疤,和他胎记一模一样。
这些不是巧合。
有人把他送到苏家,有人安排这门婚事,有人从第一天就定了他的结局——当个废物,当个笑话,当个随时能扔的棋子。
而他,信了三年。
信自己是个没用的赘婿,信苏家给的饭是恩情,信低头就能活命。
可笑。
太可笑。
他闭眼,雨水顺着睫毛滑下,像泪,却不软。
那颗珠子在脑子里轻轻一震,金光缠住他,把他从崩溃边上拽回来。
他不是凡人。
他不该跪。
他吸一口气,珠子像是听见了,金光猛地炸开,顺着身体冲下去,一股力气涌上来。他靠着这股劲,一点一点,撑起身子。
手臂青筋暴起,肌肉一寸寸绷紧。膝盖“咯”地响,像骨头在碎,又像在长。他一寸寸抬身,腰背挺直,脊梁像刀立起来。
站起来了。
湿透的衣角滴着血水,贴在腿上,冷得像铁。脸白得像纸,嘴唇发紫,可站得笔直。
苏明哲拎着饭桶站在门口,愣住。张嘴想骂,可看着楚凌天的眼睛,话卡在喉咙。
那不是求饶的眼神。
是死过一回,从地狱爬出来的人才有的眼神。
空,冷,却亮得吓人。
楚凌天没看他。抬头望二楼,清漪的病房。
灯灭了。
窗帘拉得死紧,像一堵墙,把他挡在外头。
他知道,那扇窗后,可能已经没气了。可能心电图拉直了。可能护士在拔管。
可他不想冲进去。
他知道,冲也没用。不是门锁着,是他还不够强。
强到能撕了苏家的规矩,强到能碾了老太君的权威,强到让所有踩过他的人跪着求饶。
他低头,看着地上两个膝盖磕出的坑。血水在雨里晕开,像两朵烂掉的花,埋着三年的忍,三年的沉默,三年的自欺。
他不是赘婿。
他是楚凌天。
右肩胎记又烫了一下,珠子在脑子里转,金光扫过,闪出一幅影子——山河碎,龙影冲天,一道光炸开,万灵哀鸣。
那是他的前世。
也是他的命。
他闭眼,再睁眼,眼里没恨,没怒,只有一片深寒。
雨水顺着脸往下流,他开口,声音轻,像风,却字字砸进地缝:
“苏家……你们会后悔的。”
说完,风没停,雨还在下。
可他不再是跪着的人了。
他站在雨里,像一把出鞘的刀,没亮锋,却已割破了夜。
苏明哲退一步,饭桶“哐当”落地,汤溅了一地。
想喊人,嗓子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
楚凌天转头,看了他一眼。
就一眼。
苏明哲腿一软,差点跪下。
楚凌天没再看他,转身,一步,一步,往巷口走。
脚步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上,膝盖的碎骨磨着,疼得钻心。可他没停,没回头,没扶墙。
巷口路灯闪了闪,照出他背影。
湿透的黑衣贴在身上,肩线笔直,像龙脊撑着残躯。
他走得很稳。
像走一条早就定好的路。
巷子深处狗叫,又突然没了。苏家门还关着,老太君站在窗后,拐杖轻轻敲了两下地。
她没说话。
可她知道,那个她以为压死的“灾星”,站起来了。
楚凌天走到巷口,停下。
没回头。
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掌心朝上。
雨水落进手心,混着血,往下淌。
他盯着那摊血水,低声说:
“下次开门的,不会是我。”
收手,转身,走进雨幕。
巷外,一辆破摩托靠墙,车座湿了,钥匙还插着。
他走过去,跨上去,脚撑地,发动。
引擎咳了两声,响了。
拧油门,车灯亮,光劈开雨帘。
他没再看苏家一眼。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水花。
骑出十米,他忽然抬手,从怀里摸出一块东西。
药鼎碎片。
低头看了一眼,指尖擦过纹路。
然后松手。
碎片掉进排水沟,瞬间被浑水吞没。
他没回头。
拧油门,摩托冲进雨夜。
风在耳边吼。
右肩胎记还在烫,珠子在脑子里转,金光像潮水。
他知道,从今天起,没人能再让他跪下。
他要的,不再是进门。
是让整个苏家,跪着求他。
他骑得很稳。
像一把出鞘的刀,扎进夜色。
车灯刺破雨幕,光里雨点四溅。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却清楚:
“蝼蚁也配议龙?”
说完,车拐过街角,消失在雨里。
排水沟的浊水缓缓流,药鼎碎片沉在泥里,一点微光闪了下,没了。
楚凌天的摩托在雨中疾驰,后轮碾过水坑,泥水飞起,打在路边广告牌上。
牌子晃了晃。
上面印着“凌天医药”四个字,logo是条盘龙。
雨水顺着龙眼流下,像泪,又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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