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凡和石望摆脱农民后,便迅速朝许师爷说的同福客栈走去。一路穿过城中的民居和商业区,感觉与城外相比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如果没有城墙,两边也不至于分为城内城外两区。
来到同福客栈门前,那许师爷已在此等候多时,他迎面走来,见到两人已改头换面、焕然一新,脸色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淡淡地说:
“如此也好,省了等会儿的许多口舌,不错,你们准备得很充分。”
杨凡点点头,随后问道:“那是自然,那落籍的事情老先生办得如何了?”
许师爷摆了摆手,疲惫道:“小事一桩,你们跟我来。”
说罢,许师爷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他走起路来一只腿只能轻轻点地,看来昨夜被杨凡用砸的那下伤得不轻。
杨凡装作瞧不见,拉上石望紧跟其后。
找许师爷办事虽担了极大风险,但他们两者之间除银子外,并无深仇大恨,综合来说是现在没有办法的办法。
杨凡与石头之前俱是一穷二白,毫无根基可言,更不可能有门路。除此之外更有通缉缠身。
难道既要躲官府?又要捧着赃银去寻陌生人帮他落籍?再买官?
除了买官一条路,还有一条路倒是不用落籍,那就是直接落草为寇再慢慢发展自己势力,这路杨凡其实也是琢磨过的。
但此时崇祯三年,全国虽天灾人祸交织,但绝大部分地区秩序都还在,光是之前刘佑弟等人怕极的泸州兵那等营伍,在川内便有好几支,但凡有一点起势火苗马上就会被围攻、扑灭。
更何况几千两银子看似数额不小,但要起事却是捉襟见肘。陕西那流民遍地走的环境或许好些,至少有了兵员来源,川内却是不行。
但杨凡不知道的是,就算是陕西,此时农民军势头也远远还没起来,始终处于明朝官军的高压追杀中。
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闯营,其初代头目高迎祥,后来被俘后押解北京凌迟处死。继任者李自成成为新闯王后,也被官军围殴得只剩十几骑勉强逃回山里狼狈求生。像张献忠这等,更是只能连连降而复叛才能苟延残喘。
此情况持续数年,直到天灾人祸不断加剧,后金又南北夹击,歼灭不少朝廷的剿匪官军,才让农民军渐渐脱离控制。
走在前头的许师爷不知杨凡有如此多的想法,头也不回地嘱咐道:“一会儿见了甲长,你们就顺着我的话说就好。不过你们也要记住,你们是那赵牛鼻子的陕西远亲,在那边父母病故,所以你们才变卖祖屋,收拾财物过来投奔赵牛鼻子的。”
两人连连点头,至于赵牛鼻子是什么人,杨凡根本懒得问,多半是许师爷找的愿意为两人担保的保人。
杨凡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是个无籍流民,石望也早就没了户籍。当乞丐时还好,可要经商,甚至当官,没有户籍就是黑户,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至于许师爷说的甲长,便是明代的甲长制度,此乃明代基层组织,与保甲制度紧密相连。
通常以十户居民为一甲,设甲长。甲长一般由本甲居民推举,然后由官府造册登记产生。若干甲又组成一保,设保长。
甲长负责维护本甲内的治安秩序,若甲内出现违法犯罪行为,如盗窃、抢劫等,甲长需及时察觉并向官府报告。
同时,甲长要对甲内居民的人口信息进行管理,包括人口的数量、年龄、性别、职业等基本情况都要进行登记和掌握。还要协助征税,传达政令。
三人穿过几条街道,最后在城西街道上停下脚步,许师爷略一寻找后,便领着两人带头进了一处民居。
这民居是个两进的院子,不算太大。前院只有一个院子,四周有些枯死的绿植和柱子作为装饰,此外便别无他物。
进了后院,后院除了有正房、东西厢房、厨房、茅厕之外,还有个小柴房,如果在后世,算是底层套三的房子。
此时后院院子里的石桌边,坐着一个瘦巴巴的老爷子,他抬眼瞧见有人来,急忙起身相迎。
领头的许师爷朝他客气地一拱手,介绍道:“郑老,这便是杨公子和石公子。”
杨凡和石望客气地朝郑老拱了拱手,说道:“见过郑老。”
郑老笑眯眯地快速打量了一番两人,见杨凡两人衣冠楚楚,完全不像是为非作歹之徒,心中便已安定。
他笑着说:“见过两位公子,两位公子之事我已知晓。虽路引遗失,但两位公子知书达礼,又有那赵牛鼻子做保,落籍此处包在我身上。”
“多谢郑老,还有就是我俩远道而来,还没有落脚的地方,赵兄弟这几日也不太方便……”
郑老呵呵笑道:“那是当然,中午许老爷便已和我说了这事,就算落户籍也得有个地址,你们那亲戚赵牛鼻子这两年爱赌,他那祖屋早就被当在了当铺里,你们就算想要挂靠他家名下也是不可能,还得自己买套宅子…”
说完,郑老身子侧了侧,开始给三人介绍这宅子,他盯着杨凡说道:“这宅子便不错,二进的,厨房、茅房皆有,起夜时也无需去外边用公用茅房。所有房间家具齐全,仅需打扫打扫便可住进来,前院还可以自己添种些花草,住着还是极为舒服的。卖家离开时本不打算卖,所以还留了三床被褥锁在偏房柜子里,你们住进来,也省了不少购置钱,”
杨凡已经了解了大概情况,边听边点头,他客气地询问道:“如此甚好,只是我俩远道而来,路上已耗费了不少钱财,如今囊中羞涩,已所剩不多,还请问郑老这宅子多少银子?太多我们可负担不起。”
郑老先是瞧了瞧杨凡,又扭头看了看石望叹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抬头说道:“也罢也罢,这房子主人去了成都投亲,托我在牙行替他们出售这房子。言明这房子标价六十两,他们最多能接受五十两成交,你们初来乍到,银两不多,我便擅自做主,四十五两卖与你们罢!至于那五两差额,我再去信与他们解释。”
瞧他说得声情并茂,杨凡当下就已信了五成,但并未马上应承,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明代县城的二进院子大概要多少钱,还有这郑甲长说的又有几句是真。
当下他便扭头朝许师爷投去探寻的目光。
许师爷见状,先是微微皱眉,然后说道:“可这院子颇为破旧,也不甚大气,这类空置房屋城里数量怕是不少。四十五两这价格颇高,我想他们怕是无法负担,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郑甲长为难地说:“那许老爷觉得多少合适?”
许师爷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十两,实不相瞒,这两个后生也就这么多钱,如果郑甲长觉得可以,现在就可以给定金。”
“三十两?!”
郑甲长哭丧着脸连连摇头道:“那主家万万不可能答应,不可,不可。”
两人又是一番唇枪舌剑,在价格是不断试探拉扯后,最后将价格确定到了三十五两。
确定了这事,郑甲长给杨凡办好了定金手续,杨凡给了他十两银子的定金,因今日已晚,只能相约明日上午去那牙行再办正式过户手续。
至于户籍之事,上午牙行过了户,下午就可以去官府登记,不出意外明日日落之前,杨凡和石望就能成为四川安岳的户籍人士。
此件事毕,自觉砍价被砍到大动脉的郑甲长顿感无趣,又是口干舌燥、身心疲惫便要告退。
杨凡陪同郑甲长出门,走出前院后,杨凡偷偷塞了一锭银子到郑甲长手里,对他说道:“我们两兄弟初来乍到,手上钱财不多,隔些日子又需要去他地寻个生计。
这银子不多,还希望郑老您老人家受累,组织甲里街坊邻居吃些酒肉,剩下钱财便是您老人家的辛苦钱。”
郑甲长掂了掂手中的银子,估摸着有二两多左右,当即脸色阴转晴,喜得眉开眼笑,心头也从刚与许师爷砍价失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虽说卖这宅子最终成交价已定,他最多能拿不到一两银子的佣金。可请街坊邻居吃顿好的根本用不了多少银两,他油油手再节约一些,至少能扣个一两出来。
如此综合算来,杨凡这一波,让他收益足有二两左右了,也算是油水十足。
他当下拉住杨凡的手,对其赞不绝口,夸其少年英才,拍着胸脯保证杨凡和石望两人过户及户籍之事包在他身上,明日一早他就亲自跑,一定办妥。
最后甚至还提前将这宅子的钥匙给了杨凡,让他们省了今日住客栈的钱,先住上未来新家。
杨凡收了钥匙告别郑甲长,转头回了后院。
后院里,石望兴奋地在每个房间穿梭,对他来说,一月前两人还在为填饱肚子发愁,当时的他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也能住进这样宅子的。
许师爷则坐在石桌边,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抬头瞧见杨凡回来,他急忙站起。
杨凡朝他客气地一拱手道:“辛苦许先生了,后面的事情还需许先生为小子多操心一番。”
许师爷无奈笑笑,摆手道:“户籍这些都是小事一桩,只要你愿意出钱,赌档里有的是人愿意为你作保。”
但随后他又皱了皱眉道:“只是你想走路子,此事还需多考虑,如果只是纳捐个卫所官的话,那轻而易举,可你想要的是营兵里边的守备官,此事却颇有难度,还需要找对人,走对路,否则银子给了也是白给。”
让许师爷动用他在此地的人脉关系,走路子为杨凡谋个正五品守备的官职,这是昨日两人在那大殿之中谈好的交易。
事成之后,杨凡将给予许师爷两千五百两的报酬,其余钱杨凡得留着买官。
至于为何是守备一职,而不是其他,是因为这些日子杨凡了解后所做的考量。
在明末时期,朱元璋设立的卫所制度已严重衰落。卫所兵制败坏,士兵逃亡现象严重。土地兼并使得卫所士兵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军饷又常被克扣,生活困苦,大量士兵逃离卫所,卫所的编制和组织架构几乎名存实亡。
营兵制度则在明宣宗朱瞻基执政期间兴起,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发展和完善。
如今崇祯年间,营兵制与卫所制共存。卫所制下的将士除日常哨警守卫一地外,还需承担耕种任务,而营兵制下的将士则是职业军人,只接受军事任务,不需屯田。
所以营兵也成为此时的绝对的作战主力,营兵制度里的守备,约等于现代社会一个团长。其地位在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之下,在千总、把总之上。
也算是这个时代能独立经营、独立作战的最小集团。
杨凡作为外来者,并不清楚该走哪些流程才能买到一个守备,也并不清楚花多少银子才能买到。
所以此时虽然银子和主动权都在杨凡手上,可毕竟有求于人,杨凡当下客气道:“自然是有难度的事才需许先生你出马,若是谁都行,小子我也就不用叨扰许先生了。”
许师爷叹了口气:“此事,我既然允诺了你,自然就会做到。只是事成之后,你答应我的银子,可容不得食言。”
“这是自然,许先生大可放心。”
许师爷停顿片刻,伸出手掌道:“不过今日我需要先支用五百两白银,从那二千五百两里扣。”
闻言杨凡吓了一跳,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一户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也就只需要十几两到二十两银子。
“这是何意?”
许师爷白眼一翻,又是那副无奈的神情:“我现在还是官府眼中的失踪人口,面对那些权贵人士的下人,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所以我会伪装成在客栈逃出的受害者,可到了官府,到时候也少不了会有问讯,必要时候,还需要银子疏通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这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不用担心,我就在那同福客栈天字二号房,随时找我。”
杨凡沉吟思考片刻后,还是挥手呼唤了石望过来,从行囊里依次拿出五百两银子,放在桌上。
许师爷反复确认了重量,然后当即放在随身背囊中。他提醒道:“到时候我会带衙门的快手壮班去栖岩寺,提供现场线索。”
话说到这里,许师爷停顿了一下。
他随意地看向他处,嘴上悠悠问道:“银子……不会还在那栖岩寺里吧?”
杨凡淡淡回道:“自然不在。”
四目相对,许师爷咳嗽两声,呵呵一笑:“如此便好,如果被那些衙门的人找到了,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送别许师爷后,杨凡还站在原地,看着许师爷离去方向他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担心这老狐狸摆自己一道。
如果许师爷和衙门搭上话了,那自己这边唯一的优势便是那些银子还在自己手中,许师爷投鼠忌器,不敢怎样。
但也不敢排除他利用官府恶吏,直接铤而走险抓了杨凡强行要黑吃黑。
石望从身后靠过来,说道:“大哥,明日我去跟着这老家伙。”
杨凡点点头,随后又道:“你一个人去跟怕是颇有不便,咱们如今手上无官无权,如履薄冰,还得要多些帮手。”
想到此处杨凡却犯了难,两人不可告知外人的事情太多,仓促招募帮手,怕反而人多嘴杂,况且陌生人也多为不便。
一时间,杨凡陷入沉思。
此时石望却是眼前一亮,朝杨凡道:“需要帮手的话,我这倒是有两个合适的人选。”
杨凡诧异地抬起头问道:“哦?可靠吗?”
石望重重点了下头,道“绝对可靠!与我乃是从北走到南一路同行之人,我们三个当时也是一起溜进这城里讨吃食的,那段日子里都是我和他们俩同甘共苦,如此才熬过来的这些时日。”
杨凡愣了一下,询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当时见你时,只有你一个人,不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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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卫所与营兵区别:《明史·兵志》记载,卫所“军士逃亡者众,所存无几”,且“器械朽钝,甲胄不具”。
而营兵制部队以招募为主,朝廷优先保障其装备和粮饷。同时自弘治年间省镇营兵制确立后,卫所系统逐渐沦为营兵制的附庸。都指挥使司(卫所最高机构)的地位被总兵官取代,卫所将领需听命于总兵、参将等营兵将领。
实例有:崇祯八年(1635年),洪承畴命曹文诏突袭农民军老巢,曹文诏直接弹劾行动迟缓的卫所将领,甚至直接将其撤职。
崇祯九年(1636年)清军入塞,勇卫营将领黄得功、周遇吉等率部作战,征调卫所士兵作为辅兵参战。在围剿农民军的战役中,曹文诏、左良玉等营兵将领亦可直接调遣卫所部队,卫所将领需服从其战术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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