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满仓听得脸上火辣辣的,头埋得更低,紧闭着嘴一言不发的刨着饭。
“战斗英雄”的光环他自己心里最清楚,那个散兵伍长姓徐,谷满仓本以为对方醒来就会澄清那些清兵到底是谁杀的。
却没想到徐伍长说,那天晚上他本来是要死了的,是谷满仓背着他一路从旧城跑到新城,找到医兵,将他生生救了下来,真正的从鬼门关救了他一命。
徐伍长说谷满仓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事实到底是怎样的,也不再重要了。
谷满仓过意不去,回到重庆后便将那些杀敌银取了给徐伍长,但对方直到最后也只要了一半。
耳边刘氏的声音越来越夸张,堆满整个屋子的街坊邻居亲朋街坊以前对谷满仓爱搭不理,今日却听得津津有味。
在这喧嚣与压抑中,一个被他日夜牵挂的身影忽然闯入脑海。
他猛地想起来,立刻抬起头打断刘氏的吹嘘,急切地问道:“娘!我走的这些日子,有没有人来找过我?一个女的……是个哑巴。”
刘氏正说到“满仓三岁就能撵着狗跑”的兴头上,被儿子打断,神情颇有些不悦。
她随口应道:“没有!什么哑巴不哑巴的,没见着!”
说罢又立刻转向众人,继续她的“育儿经”,“要我说啊,这街上年轻后生,就没一个比得上我们满仓!那左涛算个什么东西……”
谷满仓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失落交织。他默默地坐回凳子上,拿起筷子,却再也无心饭菜。
谁知听了谷满仓的话,旁边看热闹的老大爷忽然一拍脑门,插话道:“诶?哑巴女人倒是没瞅见……不过,不是有个脏兮兮的乞丐隔三差五就来敲你们家门吗?”
谷满仓闻言猛地一愣。
刘氏也想起来了,撇撇嘴道:“哦,是有个要饭的!浑身脏得都看不出是男是女,头几回我看那叫花子可怜,还给了点剩饭。
嘿!结果那家伙没完没了了还!后头再来,我见一次就拿扫帚打她一次!烦死个人!”
“乞丐?!”
谷满仓猛地站起来,动作之大带得凳子“哐当”一声响,吓得满屋子人都是一静,大家愣愣地望着他。
他顾不得解释,急声追问:“娘!那个乞丐在哪儿?!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刘氏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激动表情弄得有些不明所以,嘴里下意识道:“我……我哪知道……”
刚才说话那老大爷嘀咕:“我平常瞧见,那乞丐好像……好像就在前头菜市场那块儿转悠,每日捡点烂菜叶子裹腹。没地方住,估摸着……也不知道睡在哪处路边……”
他话还没说完,谷满仓就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消失在门外寒冷的街道上。
只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亲戚邻居,以及呆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的刘氏。
谷满仓脚下生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先冲到了大爷口中的菜市,挨着找遍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蜷缩的身影。
摊位间、屋檐下,却哪里都寻不见那个想象中的那个身影。
他拉住一个正准备收摊的菜贩,急切地询问。
那菜贩见他一身崭新军服,胸前还戴着大红花是个军爷,也不敢怠慢,仔细回想后说道:“军爷你说的那个脏兮兮的乞丐?有的,有的!这几个月常在,经常捡些烂菜叶子和别人不要的东西吃。
我几次收摊都瞧见他……哦,也可能是女的,反正咱瞧不出来,有次我瞧见她抱着捡来的东西,往九龙桥那边去了。”
九龙桥!
谷满仓道了声谢,转身就跑。
赶到九龙桥头时,恰逢江风凛冽,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沿着江岸边走边焦急四下张望,目光最终定格在桥洞下方的江岸边。
那里有一个瘦弱身影,此刻正蹲在冰冷的江水边,将身体裹在灰扑扑、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布里,头发更是纠结如乱草。
谷满仓靠近了些,视线中的对方正小心翼翼地将手里几片烂菜叶浸入江水中,在手上仔细搓洗,专注地清理掉上面溃烂的部分。
脚边,还整齐地摆放着两个个别人丢弃的鱼头,其中一个鱼头只剩下小半,不知是吃剩下的还是坏的,也同样被她清洗得干干净净。
谷满仓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几步冲下河岸,从身后猛地抓住了对方瘦削的肩膀。
“呃……!”
那乞丐喉咙里发出一声受惊呜咽,浑身剧烈地一颤,手里的烂菜叶掉在了地上。
她以为是又来抢她食物、或者要打她的人,吓得立刻抱紧了头,整个人拼命地想要缩成一团,试图减少被打的痛楚。
谷满仓看到她这条件反射般的害怕模样,心像被针扎了,他急忙俯下身,连声叫喊:“别怕,是我!你看看我,看看我!”
那乞丐似乎也是辨认出了这个声音,逐渐放弃抵抗,迟疑地一点点抬起头。
脏污得几乎看不出肤色的脸上,唯有一双眸子清澈明亮。
当她的目光终于看清谷满仓的脸,看清对方面容,那双眼睛瞬间睁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爆发出璀璨的光彩。
“啊……啊!”她喉咙里发出不成调却充满极致喜悦的短促音节,那是哑巴能表达出的最兴奋的声音。
她想伸手去碰碰他,确认不是做梦,却又瞧见对方崭新的衣服,和自己满手脏污而怯怯缩回。
谷满仓看着眼前这个比记忆中消瘦了太多的人,心酸得无以复加。
他颤抖着声音一遍遍地问:“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快要认不出了……”
哑巴女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急忙挣脱对方蹲回江边,用冰冷的江水用力搓洗自己的脸颊和双手,一遍又一遍,直到洗去大片的污垢,露出底下肌肤。
接着,她开始解开身上那层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破布衣服。
当那些累赘的破布被褪下,露出里面虽然单薄却勾勒出的身形,和那张被江水洗净,虽然带着憔悴菜色,却正是谷满仓回忆中的那张的脸。
谷满仓再也忍不住,猛地伸出双臂,将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仿佛要将这两年多的等待,都揉进怀中。
哑巴女被他紧紧抱着,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将脸埋在对方带着皂角清香的新军服里。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再次挣开他的怀抱,脸上洋溢着笑。
她兴奋地蹲下身,拿起她刚才仔细清洗好的烂菜叶和摆放整齐的鱼头,献宝似的在谷满仓眼前晃了晃,然后指了指桥洞的方向,又指了指手里的食物,最后充满期待地看着谷满仓。
她示意谷满仓跟她来,她要把她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都做给他吃。
注视眼前明显营养不良的人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看到对方手上冻疮和身上伤痕,谷满仓忍不住眼眶一热,视线瞬间被泪水模糊。
他用力抹了抹眼睛,对她说:“我说过,我会带你过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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