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大骂一声,自己则一头钻回帐篷。片刻后,他怀里抱着个用油布包裹了好几层的小包袱。
那是去年在川内好不容易抢来的银子,也是主家最后的家底。
主家将银子死死揣在怀里,一时却不知道往哪揣,想着一会儿他还要上战场,犹豫再三还是将其一把塞进最可靠的陈家壮怀里,自个儿只把钥匙揣着。
“收好!搞丢了老子马上砍了你!快走!”他对着陈家壮三人吼道,自己则跌跌撞撞地朝着野狗彪掌令聚集方向跑去。
陈家壮看了一眼老拐子和豆饼,又看了一眼那口破锅和破棉絮,一咬牙:“别要了!跟上主家!快跑!”
他拉起还在发愣的豆饼,搀了一把脚步虚浮的老拐子,三人跟随着混乱的人流朝着北边逃去。
天色在仓皇逃窜中渐渐亮透,陈家壮、豆饼,还有老拐子裹挟在闯营这支庞大而混乱的流民大军中,没头没脑地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仓促行军,没有什么阵型章法,前面是老营的马队,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中间是扛着各式兵器、骂骂咧咧跟着跑的主家步兵,后边则是他们这些厮养、妇孺,以及越来越多掉队试图跟上的老弱。
人喊马嘶,哭声骂声,还有老营声嘶力竭的号令混杂在一起。
有人摔倒了后面的人也不会有任何收脚,就直接踩过去,惨叫声瞬间就被洪流吞没。
部分骡马受惊拖着大车乱撞,更是添了无数混乱。陈家壮死死拉着豆饼,豆饼则架着气喘吁吁、眼看就跟不上的老拐子,三人只能随着人潮跌跌撞撞地往前挪。
耳朵里听到了各种零散的消息。
西边,洪承畴带着大队官军压过来了。西南,孙传庭的秦兵也在合围。
他们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朝感觉上压力稍轻的东北方向拼命跑,试图甩掉那些死缠不放的官军前锋。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跑了大半天,日头都快到头顶了,队伍里精疲力竭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前面似乎传来新的命令,掌令官野狗彪骑着快马一路吼过来,说北边潼关方向去不得了!
临洮总兵曹变蛟那个杀神早已在前面埋伏好了,前头开路的先锋都被杀散了,闯王让大军立刻转向,再往东逃!
人群又是一阵剧烈的骚动和混乱,骂娘哀嚎声不绝于耳。
还没等他们往东走出多远,坏消息又阴魂不散般追了上来。
东边也出现了官军的旗帜,是洪承畴麾下的左光先的官军,东边也堵死后,闯营只得再次仓皇转向,朝着最后的南边亡命奔驰。
陈家壮已经感觉不到腿的存在了完全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机械地迈动脚步。
老拐子整个人几乎挂在了豆饼身上,豆饼那小身板咬着牙,脸憋得通红,每一步都摇摇晃晃。
主家则死死抱着手上那柄锈刀,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
他们又往南不知跑了多久,到了一个叫南原的地方,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还没过半个时辰,大军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速度猛地慢了下来,直至最终彻底停滞不前。
不安的低语像瘟疫一样,在疲惫到极点的人群中蔓延。
“怎么不走了?”
“前面出什么事了……”
陈家壮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肺里火辣辣的。
他瞧见不少掌令都被匆匆叫往军队的最前头,那个方向是闯王的大旗所在,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
他扭头去看旁边的老拐子,瞧见对方此刻蜷缩在地上,眼睛半闭着,进气多出气少。
老拐子本就老,这段时间更是没什么吃的,还得每日逃窜,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上次陈家壮看到过,对方衣服下边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老骨头。
豆饼一路背着老拐子,更是累得说不出话,但仍用拳头轻轻给老拐子捶着腿。
整个闯营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都到了极限,此刻或坐或躺,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讨论声。
过了小会儿,他们的管队阴沉着脸走了回来,立刻召集了麾下所有还能动弹的主家。
瞧这模样陈家壮心里就咯噔一下,也挣扎着悄悄凑了过去,竖起耳朵。
管队的目光扫过这些主家,声音沙哑:“咱们被围在这南原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这话,众人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管队语气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狠厉:“西边是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个狗官,北边是曹变蛟,东边是左光先……现在南边也上来了一路官军,把最后的口子也给扎紧了!
闯王说了,咱们已没了退路,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集中所有力量,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出去!能不能活,就看今日了!”
有主家赶忙问:“管队……西、北、东都是硬茬子,咱们都见过,那南边来的是又哪路官军?会不会……会不会好突破些?”
管队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南边……是凯旋军!那个杀千刀的川东营!他娘的!足足一万多人!!!”
“凯旋军?!”
“完了……全完了……”
主家们瞬间面如死灰,发出阵阵绝望的惊呼和哀叹,有人甚至直接瘫软在地。
陈家壮也是浑身一颤,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头顶瞬间蔓延到脚底。
杨凡,凯旋军、川东营……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心上。
他们在大宁加上八大营数万人都打不过对面两三千重庆兵,现在对方来了一万多人……而且眼下还有这么多其他明军帮忙合围。
这哪里还有半分打赢的胜算?
他看着四周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听着耳边绝望的哭嚎,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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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
关于南原之战时间,有说二月有说十月,各自分歧互相矛盾。主流史料如《明史》《绥寇纪略》与地方志如《直隶商州志》的压倒性共识证明战役发生在二月。
而十月说源于部分网络百科,是其中对于清军入关官军调走时间的逻辑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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