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江城西郊大型垃圾转运站。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腐臭味，成千上万吨生活垃圾和建筑废料堆积发酵，死亡气息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几盏沾满蝇尸的昏黄路灯有气无力地投射光斑，将这片污秽之地映照得鬼影幢幢。
巨大的垃圾山如同连绵的黑色坟茔 silent 匍匐在地。肥硕老鼠在垃圾间隙穿梭，绿油油的眼睛在暗处闪烁。成群的苍蝇和飞虫围绕光源发出“嗡嗡”合唱。
几道穿着灰色工装、戴全覆盖防毒面具的身影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在这片“沼泽”中艰难跋涉。胶鞋踩在湿滑垃圾上发出“噗叽”声，每一步都像踏在地狱边缘。
“头儿，这鬼地方比他妈三个足球场还大！那小子要能躲这儿，也算是个‘人才’了！”一个手下通过面具内置通讯器抱怨，声音因过滤而沉闷。他刚踩爆一袋腐烂液体，溅了一裤腿。
被称作“头儿”的汉子代号“老刀”，是唐万年麾下得力干将，专负责见不得光的“湿活”和隐秘调查。他个子不高但身形精悍，露在面具外的双眼锐利如鹰。右手紧握加装战术手电的格洛克手枪，左手拿着特制防水防震平板，屏幕上微弱红色信号点最终定格在此处后消失。
“信号最后消失的经纬度误差不超过十米。”老刀声音透过面具冰冷得不带情感，“唐爷亲自下死命令，优先级最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他嘴里可能撬出的东西，或身上带的‘那个物件’，必须挖地三尺找出来！”
他们奉唐万年命令像幽灵一样搜寻王浩好几天。靠技术团队追踪到他摔碎却意外坚固的旧手机里一枚几乎被遗忘的防盗备用定位芯片发出的最后微弱信号，才锁定这个人间炼狱。
手电光柱扫过堆积如山的废弃塑料袋、流淌黑水的腐烂食物、支离破碎的旧家具和被丢弃的破旧玩偶，它们用空洞眼睛“注视”着不速之客。
“啧，想当年这小子好歹是个开保时捷戴劳力士的纨绔子弟，现在混到跟这些玩意儿为伍……”另一个手下刚感慨半句，被老刀猛地抬起手臂打断！
“嘘——！”老刀眼神锐利如刀做噤声手势，所有手下立刻屏息进入战斗状态。手电光如探照灯般精准定格在几十米外由废弃床垫、破沙发和建筑废料堆砌成的垃圾山后面。
那里似乎有微弱断断续续的摩擦声，以及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呜咽？
老刀打专业手势，几人无声散开呈扇形包围态势，如经验丰富猎手悄无声息向目标区域合拢。动作轻盈利落显示极高专业素养，与环境格格不入。
绕过散发霉味的废弃床垫，几道强光手电光柱猛地集中照射过去！
眼前景象让老刀这种刀口舔血多年的硬汉瞳孔也不由收缩。
*
破烂防水布、残破纸箱和断裂木条勉强搭成的仅能容一人蜷缩的窝棚角落里，一个身影蜷缩在那里。
那已很难称之为“人”。
头发板结油腻沾满不明污秽物像肮脏帽子扣在头上。脸上布满黑乎乎污垢和化脓溃烂的冻疮，几乎看不清原本容貌，只有一双因极度惊恐而睁得巨大的眼睛在污浊中显露一点眼白。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品牌的破棉袄被污渍浸染得硬邦邦，散发着比周围垃圾更冲天的酸臭味。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人正用一双黑乎乎、指甲缝塞满泥垢的手死死护着半块长满绿色黑色霉菌的面包！而对面试图抢夺这半块发霉“美食”的，是一条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分明、眼神冒饥饿绿光的野狗！
“滚开！畜生！这……这是我的！”那人发出嘶哑破裂如破锣的吼叫，声音充满野兽护食般的本能和濒临崩溃的疯狂。他用手胡乱驱赶野狗，动作笨拙无力。
强光手电突然照射让这一人一狗动作瞬间僵住。
野狗警觉抬头看一眼人多势众散发危险气息的老刀几人，不甘心从喉咙发出呜咽，猛地叼起被扯下的一点点面包屑，迅速夹尾巴消失垃圾山阴影深处。
那脏污人影被强光刺得发出惊恐尖叫，如暴露阳光下的吸血鬼拼命用脏污手臂挡脸，整个身体像筛糠剧烈颤抖，语无伦次哀嚎：“别……别打我！求求你们！我没钱……真的一个子都没了！都输光了！都被赵飞扬拿走了……别杀我！我什么都给你们！”
老刀示意手下调暗手电光，强忍令人作呕气味蹲下身。锐利目光如扫描仪仔细辨认那张几乎毁容的脸。尽管憔悴肮脏到极致，但依稀轮廓还能看出几分昔日那个开保时捷、在水晶宫一掷千金的富二代王浩的影子。
只是此刻的他比城市最底层捡垃圾的乞丐还不如十倍。财富、地位、尊严、乃至为人的基本体面都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王浩？”老刀开口，声音透过面具带着非人冰冷，但尽量控制语调避免刺激这个显然已精神崩溃的目标。
听到自己名字王浩猛地一颤如被电击，抬起头浑浊不堪的眼睛充满极致恐惧，死死盯着老刀面具仿佛要透过塑料看到死神真容：“谁……你们到底是谁？是赵家……派来灭口的？还是……还是陈凡……陈先生派来……杀我的？不要杀我！求求你们！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一边哭喊一边挣扎想跪下磕头，但因虚弱恐惧动作变形更像在地上蠕动。
老刀一把按住他瘦骨嶙峋几乎没重量的肩膀，心中暗叹。这就是彻底得罪那位犹如神魔般陈先生的代价吗？或许有时候活着亲眼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堕入无间地狱比死亡更残酷。
“我们不是来杀你的。”老刀再次强调语气缓和微不可察的一丝，“找你问点事情。你母亲……临终前有没有给过你特别的东西？一个……盒子？”他紧紧盯着王浩眼睛。
“盒子？”王浩眼神先茫然一瞬仿佛在记忆废墟中艰难搜索这词含义。随即像被无形电流击中又像触动某根早已绷紧到极限的脆弱神经，他猛地抱住如刺猬般脏污的脑袋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没有！没有盒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啊啊啊——！”
反应之激烈远超寻常，这本身就说明问题。
老刀对身后手下使眼色。一个手下会意从随身战术背包取出未开封矿泉水和用保温袋装着、还散发微弱热气诱人肉香的大肉包子。在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垃圾场食物香味拥有难以想象的魔力。
包子香味如最锋利钩子瞬间穿透恶臭钻入王浩鼻腔。肚子立刻发出响亮如擂鼓的“咕咕”声，眼睛瞬间瞪圆死死盯住那个白胖包子，混合污垢口水不受控制从嘴角流下与脸上污渍混在一起。
“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这个包子还有这瓶水就是你的。”老刀将东西递到他眼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
食物诱惑在这一刻彻底压倒残存理智和所有恐惧。王浩像饿了十天半月的疯狗猛地一把抢过包子和水瓶，甚至来不及拧开瓶盖就对着瓶子咬开塑料封口，然后狼吞虎咽啃食包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吞咽声，好几次差点被噎得背过气。
短短十几秒包子和水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吃完后他似乎恢复一点点可怜神智但眼神依旧涣散无光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时而痴痴傻笑时而露出极度恐惧。
“盒子……嘿嘿……漂亮的铁盒子……亮晶晶的……”王浩用脏得看不出肤色的手背擦嘴痴痴笑着眼神飘忽仿佛陷入某种回忆，“我妈的……宝贝……锁在柜子里……说……等没路了……能换大钱……换很多很多钱……”
老刀精神一振有门儿！“盒子呢？现在在哪里？”他趁热打铁追问。
“钱……没钱了……他们都来要钱……高利贷……赵飞扬……”王浩脸上瞬间又被巨大恐惧笼罩，“公司没了……爸也没了……房子也没了……赵七爷……对赵七爷……”
“赵七爷？”老刀敏锐抓住这关键名字。他记得这人赵家远房旁支在江城经营几家上不了台面的地下钱庄和当铺专放印子钱和处理见不得光财物心黑手辣是赵家养的恶犬。
“赵七爷……他说……他说看我可怜……能借我钱……翻本……”王浩眼神混乱断断续续说，“只要……只要把那个盒子……押给他……就借我钱……十万……嘿嘿……十万块……”
“然后呢？盒子现在在赵七爷手里？”老刀的心提起来这是最关键信息。
“没了……钱……钱输光了……盒子……盒子也没赎回来……”王浩又哭又笑起来状态极不稳定，“赵七爷说……盒子上的蜈蚣……好看……红色的……像活的……会吃人……嘿嘿……吃人……把我们都吃光了……”
蜈蚣？红色的蜈蚣？会吃人？
老刀紧紧皱眉。这听起来完全就是精神崩溃者的胡言乱语。是王浩将家破人亡怨恨投射到具象化图案上？
但“盒子”、“赵七爷”这两个关键信息与唐爷之前模糊透露的、赵家也在疯狂寻找某样东西的情报对得上。看来这带有特殊图案（也许是蜈蚣？）的盒子就是双方争夺焦点。
“赵七爷的铺子在哪里？他常驻地方是哪个？”老刀压下心中疑虑继续追问细节。
然而王浩却像耗尽最后一点精力又或是“赵七爷”和“盒子”回忆对他刺激过大，他猛地抱住脑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颤抖嘴里开始反复念叨毫无逻辑的疯话：“蜈蚣吃人……红色的……从盒子上爬出来了……都吃了……爸……公司……房子……都没了……吃光了……吃光了……”任凭老刀再如何询问甚至拿出更多食物诱惑他也只反复念叨这几句再也问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老刀缓缓站起身看着这个蜷缩在垃圾堆里浑身散发恶臭神智彻底崩溃的“人”，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冰冷。人生道路千千万但一步踏错便可能是万丈深渊。眼前的王浩就是最血淋淋的例子。这一切又能怪得了谁？
他拿出经过加密的卫星电话接通唐万年专线言简意赅汇报：“唐爷人找到了。在西郊大型垃圾转运站。状态……很糟糕精神彻底崩溃疯了。问出关键信息他妈确实留了一个铁盒子特征可能是上面有红色蜈蚣图案。大约在他破产前押给了一个叫赵七爷的人换了十万块现在盒子应该在赵七爷手里。王浩本人……已经问不出更多有价值情报了。”
电话那头唐万年沉默片刻只有轻微呼吸声传来似乎在权衡。几秒后冷静声音响起：“确定榨不出更多东西了？关于盒子关于赵七爷哪怕是一点细节？”
“看样子是彻底疯了思维完全混乱只会重复几句关于‘红色蜈蚣吃人’的疯话。”老刀如实报告。
“嗯。”唐万年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决定微不足道的小事，“把他处理干净送到城郊那家我们‘赞助’的精神病院去吧。让他在里面‘安度晚年’。记住手脚干净点我不希望有任何后续麻烦。”这决定远比直接杀他更符合利益——既是永久性监控也是对背叛者和失败者最漫长的惩罚。
“明白唐爷。”老刀挂断电话看一眼地上已意识模糊只会偶尔抽搐一下的王浩面无表情挥手。“给他打一针镇静剂带走。按计划处理送到‘安心疗养院’永久看管。”
两名手下上前熟练给王浩注射少量镇静剂然后像拖死狗一样将已没什么分量的他架起来。在药剂作用下王浩似乎恢复一瞬间清醒惊恐睁大眼睛徒劳挣扎：“去哪？你们要带我去哪？我不去！放开我！盒子……蜈蚣……有蜈蚣！！它爬过来了！！啊——！”
凄厉扭曲充满非人恐惧的尖叫声如夜枭哀嚎在这片空旷死寂垃圾场上空久久回荡显得格外诡异刺耳。
老刀站在原地没理会身后动静。他打开专用信息传输设备将“赵七爷”、“红色蜈蚣图案铁盒”这两个关键信息连同现场拍摄的几张王浩惨状照片（作为证据）一并加密发送回总部。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望向江城城区那片被霓虹灯映照得发红的夜空。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反复回响王浩最后的那句疯话——
“盒子上的蜈蚣……会吃人”。
这听起来毫无疑问是精神病人的臆语。
但不知为何一股莫名冰冷的寒意却悄然顺着老刀脊椎骨爬上来让他这个双手沾血的汉子也感到一丝不安。
也许……那盒子上红色的蜈蚣吃的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人肉。
它吞噬的是气运是理智是整个人生……乃至与之相关的所有人的命运。
赵家如此疯狂地寻找它真的只是为了对付陈先生吗？还是说那盒子本身就是一个……不祥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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