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墨。
江城头顶那片铅灰色的厚云，沉甸甸地压着，仿佛随时会塌下来，把整座城市闷死在无边的黑暗里。空气粘糊糊的，吸进肺里像吞冰铅块，还带着一股从叶家庄园那边飘过来的、若有若无的腥甜腐朽味。
锦绣庄园，这地方往日是江城最烧钱的销金窟，现在却像个死寂的堡垒，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院子当中，灯火通明，把每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所有人都像被集体点了穴，僵在原地，保持着上一秒的姿势。阿杰那大块头身上青筋暴起，牙关咬得腮帮子鼓成球，可一点声儿都发不出，只能瞪圆了眼珠子，死死盯着场子中间那个人。夜枭面具底下的呼吸声粗得像破风箱，那双习惯了黑暗和杀伐的眼睛，这会儿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写满了不敢信。连一向沉静的林晓晓，也吓得脸白如纸，双手死死绞在一起，指甲抠进掌心，不敢再看。
就在刚才，那个叫陈凡的男人，用最平淡的口气，最随意的样儿，像点评一道做砸了的菜，把药王谷弃徒孙邈仗着横行的毒道根基，扒了个底儿掉。那感觉，就像让顶尖的外科圣手，去看个蹩脚学徒的解剖作业，然后用最云淡风轻的话，指出每一处可笑的错漏。
“幻心草多了三厘……迷魂花采早了半个时辰……还加了‘腐骨藤’的汁液？画蛇添足，白添一股腥臭……”
每句话，都像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孙邈的精神支柱上。现在的孙邈，已经彻底垮了。
而在叶家庄园深处的核心密室，景象更乱。
“呃……呃啊啊啊！”
叶苍穹蜷在冰冷的石床上，像条被扔上岸的鱼，痛苦地翻滚、抽搐。他全身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像扭曲的蚯蚓般暴起，脸色在赤红、铁青、惨白之间疯转。陈凡那句“不出三个时辰，药力反噬，修为尽废”的判词，像道无形的催命符，在他体内疯狂应验！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泡在滚烫的硫酸里，又被无数钢针穿刺，那种从里到外、无时无刻不在毁他的剧痛，快要把他逼疯了！
“老祖宗！您咋样了？！”密室角落里，一个负责看守的叶家核心子弟看到叶苍穹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想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气浪震得连连后退，嘴角溢出血丝。
就在这内外交困、眼看要完蛋的绝望时刻，叶苍穹猛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眼睛已经被痛苦和恐惧折磨得布满血丝，血丝里却烧起了一股疯狂、决绝、要同归于尽的火焰！那火，足以烧掉他仅存的那点理智！
他听到了孙邈那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感受到了陈凡那如同神明俯瞰众生般的漠然。
不能输！
就算输，也要拉着这个仇人一起下地狱！
一股凶戾、暴虐、带着毁掉一切气息的念头，像疯长的毒藤，瞬间占满了他整个心神！
“啊——！！！”
叶苍穹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那声音里塞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疯狂，震得密室顶簌簌落灰！
“陈凡！小杂种！是你逼我的！！！”
他两眼血红，双手在身前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和角度疯狂结印！指尖划破皮肤，殷红的血不要钱似的涌出来，被他用一种诡异的法诀引着，不是疗伤，而是狠狠抹在自己胸口的衣服上，形成一个又一个扭曲、腥红的血色符文！每道符文成型，都让他本就干瘪的身体抖一下，像在烧自己的命！
“燃我精血！祭我残魂！断我轮回！散我道果！以吾身，换汝命！血祭同归术——！！！”
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落下，整个密室的温度骤降到冰点！一股浓得让人想吐的血腥味和一种阴冷的、像从九幽冒出来的死气弥漫开！叶苍穹身上的气息开始以几何级数疯狂攀升！他身上的皮肤寸寸干瘪下去，皱纹像刀刻般迅速爬满脸，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花白、枯槁，但他胸口那团由精血和生命力硬催出来的能量，却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他整个人，变成了一颗即将爆炸的人肉炸弹！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气息，冲天而起！
“不好！”孙邈看到这幕，瞳孔骤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叶老弟！不可！这术是禁术里的禁术！会让你形神俱灭，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的提醒已经晚了。
叶苍穹已经完成了仪式的最后一步，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浑浊的双眼死死锁定庭院中陈凡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烧着血焰的残影，带着一股焚尽八荒、不惜一切的恐怖气势，不顾一切地冲向庄园主殿！他要将陈凡，连同自己的命，一起从这世界上彻底抹掉！
……
主殿庭院。
陈凡负手而立，神情淡漠地看着远方的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叶苍穹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杀意正在急速逼近，那力量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的意志，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疯牛。
“唉……”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从他嘴边溢出。
这声叹息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无聊，一丝被打扰清静的不耐烦，还有一丝……怜悯。
“本想看看，药王谷这等旁门左道，还能拿出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他缓缓摇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几分真正意义上的认真神情，那眼神深邃得像古井，“看来，也就到此为止了。连‘幻灵散’的底裤都被我扒了，他那点压箱底的邪术，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话音落下的瞬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凡动了。
不是之前那种云淡风轻的漫步，也不是随意弹指的轻描淡写。
而是真正的，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法则显化的异象。他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
原地，一道清晰无比、跟他本人一模一样的残影被他留在了原地，连衣角被风吹动的细微弧度，都分毫毕现！那残影栩栩如生，仿佛本体只是短暂地进了一个次元夹缝。
而他本体，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快！
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快到连因果律似乎都被甩在了身后！快到孙邈的杀招临近，他才刚刚出现在孙邈的身后！
孙邈那三枚承载了他全部希望与怨毒的“丧魂钉”，带着凄厉的鬼啸，刚刚飞至庭院上空，就迎面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却又真实存在的墙壁！
不是能量护盾，不是罡气壁垒。
那是一片……绝对的“空”！
“叮！叮！叮！”
三声清脆得像美玉碎裂的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响起！
那三枚乌光缭绕、含着剧毒和精神冲击的毒钉，在接触到那片“空”的刹那，就像撞上了运动的绝对零度，瞬间停滞！紧跟着，它们从尖儿开始，寸寸断裂，化成最细微的黑色齑粉，连一丝有毒的粉尘都没能散开，就彻底湮灭在了虚空里！孙邈费尽心血炼制的毒道杀器，就这么……没了！
“什……什么鬼东西？！”孙邈在远处看得眼珠子都快瞪穿了！这是什么防御？！连他的丧魂钉都能无声无息地化解？！
他的惊骇甚至来不及完全浮现，一股无法抗拒、无法理解、无法闪避的巨大力量，已经从他身后降临！
陈凡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一只看着白皙修长、甚至有点纤弱的手掌，轻飘飘地、像拂去衣上灰尘般，按在了他的小腹丹田位置。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没有能量对冲的巨响。
只有一种……被彻底碾压、被瞬间洞穿的极致感觉！
“噗——！！！”
孙邈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阴寒巨力，从丹田处轰然炸开！他苦修近百年的、视若性命的阴毒真气，像被戳破的天河大堤，从源头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向外泄露、崩溃、瓦解！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啊——！！我的修为！我的毒功！！”孙邈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整个人像被狂风扫过的败絮，向后倒飞出去！他撞在密室的墙壁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口中鲜血狂喷，里面还夹杂着细碎的内脏组织。他眼中最后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一身邪功，被硬生生从根儿上废得一干二净！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而此刻，叶苍穹那凝聚了毕生最后力量、携带着焚山煮海之势的血色双掌，才刚刚拍到陈凡留下的那个残影的头顶！
狂暴的掌风掠过，那由速度法则构成的残影，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剧烈地荡漾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彻底地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叶苍穹这志在必得、足以将山岳都拍成齑粉的一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空处！
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气血翻涌，又是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喷出！
他僵硬地停在半空，全身的力量瞬间被抽空，难以置信地、缓缓地扭过头。
他的目光，正好对上了不远处缓缓转过身来的陈凡。
陈凡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多了一丝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的漠然。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也结束了。
无边的恐惧，像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叶苍穹的灵魂！他输了！输得如此彻底！如此屈辱！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对方面前，连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不！不！！！
一个疯狂的念头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不能死！他还没有看到陈凡和他一起毁灭！
他眼中的疯狂再次燃烧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陈凡！一起上路吧！！”
他猛地将已经干瘪的身体当做武器，化作一道血色流星，不顾一切地撞向陈凡！他要将自己的生命精华，连同所有的怨念，全部灌注于这最后一击！
陈凡看着那团燃烧生命、带着毁灭气息冲来的血光，眼中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他只是再次抬起了手，对着那团疯狂的血色流星，如同驱赶蚊蝇般，随意地一挥袖袍。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法则轰鸣。
只有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力量，如同清风拂过水面。
那团凝聚了叶苍穹毕生修为、怨毒和生命力的血色光芒，在接触到这股力量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无尽的虚空，所有的狂暴、所有的能量、所有的存在痕迹，都在刹那间被彻底抹除、归于虚无。
叶苍穹那疯狂狰狞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脸上，连同他整个人，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禁术反噬？同归于尽？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连成为笑话的资格都没有。
庭院中，恢复了死寂。
只有夜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陈凡缓缓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庭院，最终落在了远处叶家庄园的方向。
“杂鱼清理干净了。”
“接下来，该去看看，那所谓的‘昆仑墟’，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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