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息转身,往山下走去。
此时距第三关试炼结束尚有半个多时辰。
是山岩震颤的余音,是枯枝断裂的轻响,
是某处林隙间戛然而止的闷哼,
是风中一缕将散未散的灵息,如残烟浮于暮色。
他听见了。
但没有回头。
而就在脚步踏出结界的刹那,上一世最后的光景,悄然涌上心头——
不是围杀的惨烈,不是化神修士和三宗联手的威压,
而是自爆化神肉身前,那一瞬的清明。
那时他已重伤垂死,灵力溃散,神识将灭。
三宗强者围阵未散,中央老怪的威压如天穹压顶,只待最后一击,彻底抹去他的存在。
可就在他引动那道界外禁术、神魂即将崩解的刹那——
他忽然“听”到了什么。
不是声音,也不是幻觉,
而是一种来自外界的牵引,微弱却清晰,如风中残丝,缠向他即将消散的神识。
他感觉到,有无数细碎的意念,
从边关的军营里、从边境的小城中、从战魂宗上上下下,
甚至,从家里的那一盏未熄的灯前,
悄然涌来。
是那些曾敬他、念他、以他为榜样的人,在得知他将死之时,心中升起的那一念——
“不该如此。”
那一念本该随风而散,无人记录,无人回应。
可就在他化神之体濒临崩解、神魂与天地产生短暂共鸣的瞬间,
竟被某种无形之力悄然汇聚,
如潮回流,逆向托起他即将湮灭的识海。
不是力量,不是援手,
而是一种……被记住的重量。
那一瞬,他明白了。
原来——
化神之后,修行已不单靠灵力。
人心所向,万念所聚,会在无形中化作一道“回响”,悄然滋养神魂。
你越被信,那力越强;
你越被念,那力越稳。
而中央,他们可以让你强,绝不容许如此多的“回响”落于一人之身。
因为——
那无声的念,才是通向返虚的引路之火。
可他没有时间多想。
那禁术早已启动——
那是早年在边关镇守“虚裂带”时,从一具界外修士的残骸上所得。
尸身早已腐朽,唯有一枚漆黑骨符嵌在头骨之中,刻着不属于此界的扭曲符文。
他当年参悟许久,只解出只言片语:“借流光返影,逆命一搏。”
不是自毁,不是同归于尽,而是一场赌博——
以化神之躯为引,点燃神魂为火,强行撕开时间长河的一线缝隙,将残念逆溯而上。
典籍无载,前人无例,连那骨符本身都在发动瞬间化为飞灰。
他不知道能不能成。
但他别无选择。
那一瞬,天地静止,他的肉身开始崩解,而神识却如逆流之沙,坠入一条不知会在何处停下的过去。
而那一瞬的感知,他再未忘记
他这一世要去的地方,不是为了“躲”,而是为了“种”。
他知道,若想真正走上去,
他依然需要“念”——那种来自凡俗深处、无声却持久的牵连。
但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样,立于高处,受人仰望。
那样,光是“被念”本身,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得去一个中央从不关注、灵力稀薄、资源贫乏、修行艰难的地方。
一个不会有人去查“谁得信了”的角落。
他想到了——北壤十二镇。
那是一片夹在荒原与旧矿之间的边地,地贫,风大,灵脉断续,一年到头难得几场雨。
中央道庭只派了个名义上的巡查使,三年才来一趟。
宗门不设分坛,高阶修士不屑落脚,连坊市都只有一条破街,卖些粗药、旧兵、劣质符纸。
可正因如此,这里的人活得实在。
谁若真为他们修条水渠、教套拳法、治一场疫病,
他们不会喊“仙师”,也不会焚香叩拜,
但会记住你。
会在你路过时点头,会让孩子喊你一声“先生”,会在风沙夜里说:“砚清住这街,咱们踏实。”
这种念,微弱,缓慢,不显山露水,
正好不会惊动任何人。
王生息抬头看了眼天色
他知道,去那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得从最底层开始,开一家最普通的武馆,教人站桩、防身、锻体;
意味着他得压着境界,用最笨的法子修行,灵力进一寸,都得靠自己一点点磨;
意味着他得让“王生息”彻底消失,
变成“砚清”——一个从外地来的武夫,性子沉,不争不显,做事有始有终,来得平常,却让人渐渐觉得,他在,就安心。
他知道,这点微薄的念,来得慢,也来得轻,远不如灵脉宝地来得实在。
可这恰恰合了他的意。
正因这里无人关注,灵机贫瘠,修行缓慢,才没人会盯着一个外来武夫的踪迹;
正因这里不争不显,人情淡而实,才适合他从最底层一点点立身,不惊动任何目光
你越不争,他们越信;
你越不显,他们越记。
而他要的,不是快,
是真。
只要有一千人,在他路过时自然抬头,说一句“砚清来了”,
不带敬畏,也不带目的,就像看见风拂过巷口那样平常——
只要这念够真,够稳,够久,
当他冲击返虚的那一刻,那一声声低语,便会自人间升起,
如尘聚成山,如滴汇为海,托起他神识的尽头。
他没停,继续走。
风冷,路远。
但他脚步很稳。
他知道,从明天起,他不再是王生息。
他只是“砚清”,一个从外地来的武夫,
在北壤最破的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武馆,
教人站桩,教人锻骨,教人如何在风沙里活得久一点。
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
也没人知道他想走多远。
可他知道——
当有一天,镇里的孩子看见他走过,会停下来说“先生来了”,
当老人病了,会说“去叫砚清来看看”,
当外敌来犯,有人下意识握紧刀柄,低喝一声“砚清在,顶得住”——
那一刻,他知道,根已扎下。
他不急。
他只是,
开始种一棵树,
不求它何时成荫,
只愿它立得够深,撑得够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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