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遭遇潜龙阁追兵，水上死遁
腊月二十，子时三刻。墨苏从废宅废墟中撤出时，身上还带着火场余温与忠叔的血腥气。宣武门外的夜风如刀，割得他脸颊生疼。他将那枚玉佩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嵌入掌骨——玉佩上那个模糊的字，是今夜最大的收获，也是最大的凶险。
刚拐进果子巷主街，墨苏便察觉不对。太静了。往日此时，虽无行人，却总有更夫打梆、野猫窜墙。但今夜，连狗吠声都消失了。这是，是顶级杀手清场的前奏。
他放缓脚步，龟息术运转到极致，心跳压到每百息一次。鞋底踩过青石板上的薄霜，发出细微的声。这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刺耳。
寒砚，何必急着走？
声音从头顶传来。墨苏猛然抬头，见两侧屋檐上，如蝙蝠般倒挂着十三道黑影。他们身着玄色夜行衣，面覆青铜獠牙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这是潜龙阁最精锐的影子刺客，十三人一组，出手从不留活口。
为首者，戴着那张熟悉的青铜面具——潜龙阁主。
阁下好兴致。墨苏站定，手已探入怀中，握住最后一枚火雷弹，为了我一个小人物，出动十三影子，真是抬举。
小人物？青铜面具的声音依旧经过特殊处理，雌雄莫辨，能破解《听雨笔记》，能让智光主动交卷，能让苏云漪背叛潜龙阁，你可不是小人物。你是这盘棋里，唯一的。
墨苏心中一动。对方直呼苏云漪之名，说明已知道她的双重身份。潜龙阁内部，开始清算了。
交出笔记，说出真名，我留你全尸。阁主缓缓降落，如一片枯叶，无声无息。他身后的十二影子，也如幽灵般围拢，封死所有退路。
墨苏笑了：笔记在此，竹影亦在此。有本事，自己来取。
他猛然扯开衣襟，露出绑在胸前的连环雷——那是十三枚火雷弹用牛筋串联，引线已拔到最后一环。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一旦引爆，方圆十丈，寸草不生。
影子刺客们微微骚动。他们是死士，但不意味着愿意死得毫无价值。
一起死，还是一起活？墨苏的手，稳如磐石。
青铜面具沉默，面具后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良久，他竟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果真是十四阿哥胤禵！
墨苏，你赢了。胤禵苦笑，父皇说得对，你比你父亲更狠。他敢死，你也敢死。但你的死，更有价值。
他挥手，十二影子如潮水般退去，隐入夜色。永定河边，只剩他二人，风声如泣。
小年夜，你按计划行事。我会在宫中配合你。胤禵的声音透着疲惫，但你要记住，潜龙阁不是敌人，是父皇的另一把刀。父皇用粘杆处监视百官，用潜龙阁监视皇子。你们都是他的耳目，只是刀刃向外，刀背向内，分工不同罢了。
那苏云漪呢？墨苏问，她也是刀？
她是磨刀石。胤禵道，父皇用她磨你，也磨我。她的心，比你想象的更冷，也比你想的更热。她今夜不会来救你，因为她要亲眼看着，你能不能凭自己活过这一关。
墨苏心中一寒。原来今夜围捕，是皇帝对他的最后一次考验。若他交出笔记以求保命，或引爆火雷同归于尽，他都是个，不堪大用。唯有在绝境中找到第三条路，才能真正成为执棋者。
这十三影子，是你的人，还是陛下的人？墨苏问。
以前是父皇的，现在是我的。胤禵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小年夜后，潜龙阁将不复存在。我会带着他们，去西北，守边疆。京城这滩浑水，我趟够了。
他丢给墨苏一个木盒：这是《听雨笔记》卷三的复本。真本在父皇手中。你拿去，完善你的证据链。小年夜，父皇会宣你进宫，当场对质。届时，你要有足够的证据，让三党百口莫辩。
墨苏接过木盒，沉甸甸的。他打开一条缝，里面是一卷薄绢，密密麻麻记录着康熙四十八年至五十一年的账目——那是太子二次被废前后，三党最后的疯狂。
船到通州后，你跳水。胤禵指着河边一艘乌篷船，水下有接应。自此，墨苏于潜龙阁之手。小年夜，你将作为，重现人间。
墨苏点头。他明白，这是他的。只有死了，才能摆脱的身份束缚，以皇帝直属暗探的名义，完成最后一击。
他登上乌篷船，船夫是个聋哑人，只管摇橹。船缓缓离开岸边，顺流向东。身后，胤禵重新戴上面具，十三影子再次现身，箭矢上弦，杀气腾腾。
胤禵一声令下，箭如雨下。
墨苏在船上左躲右闪，船夫却仿佛不知危险，依旧不紧不慢地摇橹。一支箭射中船篷，篷布燃起火焰。墨苏知道，戏该收场了。
他纵身跃入冰冷的永定河。入水的瞬间，他咬破口中的避水丹，这是苏云漪给的保命之物，能让他在水下闭气一刻钟。同时，他拉动了火雷弹的引线。
乌篷船化作火球，碎片与血雾在水面炸开。墨苏在水下看见，船夫的身体被炸得四分五裂——那根本不是真人，是穿着衣服的草人，体内塞满了猪血与内脏。这场爆炸，是给他的逼真布景。
水下，一双手拖住他，迅速潜入暗流。是御前暗探的，专门负责水下接应。他们带着墨苏，顺流而下，进入一条隐秘的地下暗河。
暗河尽头，是一处人工开凿的密室。苏云漪已等候多时，她递给墨苏干衣与热酒：恭喜你，墨蝉，你活了。
墨苏浑身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后怕。他灌下烈酒，才颤声道：忠叔死了。
我知道。苏云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是陛下的人，也是你父亲的人。他守宅十年，就是在等你。他的死，是陛下给你的最后一课——为大义，总要有人牺牲。
墨苏猛地抬头：你也是这么想的？
苏云漪笑了，笑里带着泪，我父亲也是墨蝉，也死在这盘棋里。我十三岁入宫，被陛下训练成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结束这一切。墨苏，我们这些人，生来就是殉道者。
她将一枚新的铜牌递给他：这是御前暗探的墨蝉令，从今日起，你直接听命于陛下。小年夜，你将以此令入宫，面陈罪证。四爷党、粘杆处，都不再是你的主子。你，只是你父亲的儿子。
墨苏接过铜牌，只觉比父亲的遗物更重。他想起十四阿哥面具下的疲惫脸孔，想起智光大师的悲悯眼神，想起忠叔烧焦的尸骸，想起苏云漪刀尖舔血的笑容。
他们都曾是父亲的人，如今，都成了他的人。
陛下还让我问你，苏云漪道，小年夜后，你想要什么赏赐？
墨苏沉默良久，才道：我要我父亲的名誉。我要天下人知道，墨致远不是罪臣，是忠臣。
陛下会给的。苏云漪点头，但他还会给你另一个选择：入朝为官，做第二个墨致远。或者，远走江南，做一辈子寒砚。
我选后者。墨苏毫不犹豫。
为什么？
因为我父以死证道，墨苏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若入朝，便会成为第二个他。寒砚虽冷，却能写字；墨蝉虽贵，却只是蝉。写字的人，能留下真相；蝉，只能留下声音。
苏云漪凝视着他，半晌才道：你父亲没看错你。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你父亲十年前写给我的。他那时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他说，若有一天，他的儿子能凭自己走到小年夜，就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他。
墨苏颤抖着接过。信封上是父亲的笔迹：致吾儿墨苏，小年夜启。
他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封。信很短，只有三行：
吾儿，若你活过小年夜，记住三句话。
一，莫为仇人活，要为道义活。
二，莫为昨日活，要为明日活。
三，莫为墨家活，要为自己活。
墨苏泪如雨下。父亲直到最后，都在教他如何挣脱这盘棋。他不是棋子，不是刀，不是蝉。他是墨苏，一个想用自己的笔，写下真相的书生。
小年夜，我该怎么做？他问苏云漪。
苏云漪指着密室墙上的一幅地图：这里，是养心殿的密道图。陛下会在这里听你奏对。届时，四爷、八爷、三爷、太子都在。你要做的，不是揭发，而是质询。
质询？
苏云漪的眼神亮得吓人，你要问四爷，可知漕运之银流入养廉库？问八爷，可知潜龙阁是陛下所设？问三爷，可知编修《古今图书集成》的银子里，有多少是民脂民膏？问太子，可知陛下复立你，是为了废你？
那陛下呢？墨苏声音发颤，我问不问他？
陛下不必问。苏云漪笑了，因为答案，就在你手里的《听雨笔记》卷三里。小年夜后，卷三的真本，陛下会当着所有皇子的面，付之一炬。从此，这世上只有你知道真相。你，就是活着的《听雨笔记》。
墨苏沉默良久，终于点头。他明白了，父亲用死，换来了他成为活史官的机会。这不是复仇，这是传承。
还有一件事。苏云漪递给他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忘川散。小年夜后，你若想彻底脱身，服下它，会忘记一切，做个真正的吴三省。
若我不想忘呢？
那就别服。苏云漪道，但记住，不忘，就要承受一辈子。承受真相的重量，承受活着的代价。
墨苏接过瓷瓶，放入怀中。他不会服。他要用这记忆，时刻提醒自己，写字的人，不能忘。
三日后，小年夜。
墨苏以御前暗探的身份，从密道进入养心殿。他穿着黑色飞鱼服，腰悬墨蝉令，脸上戴着半幅银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殿内，康熙帝高坐龙椅，面无表情。下方，四阿哥胤禛垂手而立，八阿哥胤禩强作镇定，三阿哥胤祉面色发白，太子胤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胤禵与胤祥分立两侧，一个按剑，一个执扇，看似对立，实则同守。
墨苏跪倒，呈上《听雨笔记》卷一、卷二、卷三，还有那半封密信。
陛下，臣墨蝉，有本要奏。
殿外，风雪大作。殿内，一场改变大清命运的奏对，刚刚开始。
而墨苏，这个从落魄书生走来的寒砚，终于用父亲的血、自己的命，磨出了最浓的一笔墨。
这墨，将写下九子夺嫡的终章，也将写下一个暗探的传奇。
从此，世上再无墨苏。
只有寒砚，永不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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