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识破太子党反间计,避免情报误传
十一月十九,京城下了第一场雪细雪,如盐粒般洒落,将破庙的瓦当染得斑驳。墨苏已在此摆了十日卦摊,冯半仙的名号渐渐在附近赌徒中传开,都说他算财运奇准,十卦九灵。但墨苏清楚,他的卦从不算运,只算人心。
这日酉时,赌坊里来了个新面孔——一个贩马的胡商,高鼻深目,口音古怪。此人出手豪阔,却在连输几局后,拍着桌子嘟囔:该死,该死!八爷那边催得紧,老子却在这儿输光本钱!他说的是汉话,但不地道,二字咬得极重,像是故意让人听见。
墨苏的耳朵竖了起来。他今日没给王德厚的茶水下药——王德厚已经死了,死得无声无息,像一粒尘埃落地。但赌坊里关于东宫的议论却从未停息,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推着这些流言往某个方向走。
果不其然,那胡商输光了钱,踉跄着走到墨苏的卦摊前,一屁股坐下:老神仙,给老子算算,这趟买卖能不能成?
墨苏眯着眼,打量他。此人虽然扮作胡商,但袖口露出的内衫是潞绸,这种料子只有江南三织造进贡,寻常商人穿不起。再看他靴底的泥,是香山红泥,而香山正是八爷党潜龙阁的一处暗桩据点。这是个饵,裸的饵。
客官要算的是财,还是命?墨苏用漏风的牙挤出声音。
先算财,再算命。胡商递过十文钱,手背上有个刺青,是匹奔马——这是八爷党外围马帮的标记。
墨苏装模作样地摇卦筒,竹签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抽出一支,瞥了一眼,眉头紧皱:坎为水,险陷之象。客官这笔买卖,与水有关,日内便有血光。
胡商大笑:老子贩马,哪来的水?老神仙算得不准!他起身要走,却又回头,压低声音,不过你说血光,倒有点意思。老子听说,冬至祭天,有人要在圜丘埋伏死士,刺杀八阿哥。三十六人,刀藏鼓腹,这算不算血光?
墨苏的心猛地一跳,但脸上纹丝不动,只是拨弄着卦筒:客官说笑,祭天是太子爷主持,谁敢行刺?
太子爷?胡商冷笑,太子爷恨不得八阿哥死。八阿哥要是死了,百官推举,太子之位还能跑?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墨苏坐在原地,脊背发凉。
这情报太详实了,详实得像编好的戏本。三十六人,刀藏鼓腹,连刺杀方式都如此具体。墨苏收起卦摊,回到破庙,在佛像后头翻出他记录每日情报的草纸本,将胡商的话原原本本写下。但写完后,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翻出前几日记录的卦摊对话,逐字比对,终于发现端倪:那胡商说话时,几次摸自己的左耳垂——三下,停顿,再摸三下。这是墨苏的习惯,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可那胡商做起来,太刻意了,像是专门练过。
再想起八阿哥三个字,在京城,百姓敬畏,称;官员屈膝,叫八阿哥;只有太子党的人,才会在私下咬牙切齿地称八阿哥,带着一种恨不得咬下对方血肉的不甘。一个胡商,怎会知道这种细微差别?
墨苏用梅花易数起卦,以胡商出现的时辰为基,以二字为象,得泽风大过,卦象显示栋桡之凶利有攸往。这不是刺杀之卦,而是借凶象行诈事之兆——有人要借这个假消息,引蛇出洞。
他又取出那封从废宅中破译的梅花密信,对照笔迹。信中的二字,捺笔都有个极细微的顿笔,像是写字人手腕有伤。而墨苏草纸本里,记录着王德厚生前曾提过的一个人——东宫侍读张廷璐,此人去年因酗酒摔下马,伤了右手手腕,写字时不得不用力顿笔,方可成字。
张廷璐是太子妃的远房表哥,铁杆太子党。若这假情报是太子党放出,那他们的目标是谁?
墨苏在庙墙上用炭灰画出关系图:太子复立在即,最大的威胁不是八爷党,而是同样掌握东宫秘密的四爷党。四爷党若信了这个假情报,必会在祭天时有所动作——或是邀功,或是太子阴谋。无论哪种,只要四爷党的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就会被御前暗探抓个正着,坐实干预祭天、图谋不轨的罪名。
而放出消息的太子党,可顺势将魇镇之事的责任推给四爷党——四阿哥为夺嫡,构陷太子,又伪造刺杀局,意图清洗异己。
一石二鸟,借刀杀人。这是最高明的反间计。
墨苏盯着墙上的炭痕,冷汗浸透了衣衫。他差点就成了递刀的人。若他按流程将情报上报粘杆处,竹青必会调整部署,四爷党一动,就是万劫不复。
他该怎么办?
上报,是尽职,但可能将四爷党推入陷阱。不上报,是渎职,若刺杀为真,他死无葬身之地。
墨苏想起苏云漪的话:别信任何人,包括我。但此刻,他能信的,只有自己。
他铺开一张新的桑皮纸,用密写药水写下情报,但内容变了:太子党拟于冬至祭天作局,引四爷党入彀。情报真伪待查,建议静观其变,反诬其自导自演。他将情报塞进签筒,却没去糕饼铺,而是直接去了西城的棺材铺——那是粘杆处最隐蔽的联络点,只有铜牌谍者能启用。
棺材铺的掌柜是个驼子,姓刘,见墨苏亮出铜牌,没说话,只将他领进后院的停尸房。掀开一具薄皮棺材的盖板,下面竟是通往地窖的密道。地窖里,竹青竟在等他。
你比我想象的聪明。竹青开门见山,那胡商是太子党的死士,专门给你下套的。你若将原情报上报,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墨苏脊背发凉:大人早就知道?
我知道有局,不知是此局。竹青将一张更详尽的密信推过来,这是御前暗探传来的,比你那份晚到半个时辰。太子党确实在圜丘有布置,但不是为了刺杀八阿哥,是为了刺杀太子。
刺杀太子?墨苏失声。
准确说,是刺杀太子的替身。竹青冷笑,太子复立已成定局,但皇上要的是个听话的太子。太子的替身若死在圜丘,正好给太子一个借口,称有人谋害储君,从而名正言顺地清洗异己。而那个替身,是凌普找来的死囚,与太子有七分像。
墨苏头皮发麻。他以为看破了第一层,没想到下面还有第二层、第三层。
你传来的情报,正好帮我们补齐了最后一环。竹青将一份早已拟好的奏折副本给墨苏看,上面是四爷党一位御史的笔迹,写着:臣弹劾太子胤礽,自导自演刺杀局,意图清洗忠良,其心可诛。
这份奏折,会在冬至当天,由八爷党的人发现,并呈给皇上。竹青笑得像只狐狸,到时候,太子党以为我们中计,我们以为太子局中局,八爷党以为抓住了太子把柄,皇上则看穿了所有把戏。而你,寒砚,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在冬至前夜,将这份奏折的副本,不小心落在潜龙阁的据点里。让他们以为,四爷党真的中计了。
墨苏明白了。这是反间计中的反间计,是局中局中局。他要用太子的假情报,引出四爷党的真奏折,再用这份真奏折,去骗潜龙阁,最终让所有人都在康熙面前演一出大戏。而真正的导演,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老皇帝。
苏云漪会配合你。竹青最后说,她会在冬至前夜,引开潜龙阁的暗哨。
墨苏心中一震:她不是……
她是潜龙阁的人,也是我的人。竹青笑得意味深长,谍者,本就可以有两张脸。你若有本事,也可以有第三张。
墨苏退出棺材铺时,雪下得更大了。他推着粪车走在雪地里,忽然笑了,笑得无声,却泪流满面。他想起父亲教他读书时说过: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他当时不解,现在懂了。原来最高明的谍者,不是去破解秘密,而是去制造秘密,让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去破解你希望他们破解的东西。
第二天,他照常出摊算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胡商又来了,这次输了钱,没再提刺杀的事,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墨苏一眼。墨苏回以一个猥琐的笑,心里却在数日子——距离冬至,还有三天。
三天后,圜丘祭天,一切都将在那里见分晓。而他,寒砚,将用自己的方式,为父亲报第一笔仇。
雪夜,他将那份奏折副本,用油纸包好,塞进苏云漪交给他的那个布包里。布包上绣着一朵梅花,梅花的花蕊,是用金线钩的。他想起苏云漪说:别信任何人,包括我。
但他还是信了。不是信她的人,是信她的恨——她恨这吃人的世道,恨这龌龊的夺嫡,恨所有将人命当棋子的权贵。这点恨,与他一样,是做不得假的。
冬至前夜,他将布包放在潜龙阁据点门口的石狮子嘴里。然后躲在暗处,看着苏云漪穿着一身夜行衣,将埋伏的暗哨一一引开。她的身形在雪地里像只飞蛾,扑向火焰,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美。
墨苏没走,他看着苏云漪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云漪!
苏云漪回头,眼神震惊。他竟敢在任务中叫她的真名!
若我们能活到除夕,墨苏说,我请你吃江南的桂花糕。
苏云漪愣了愣,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若活到除夕。
她转身离去,消失在雪夜深处。墨苏也转身,推着粪车,走向自己的破庙。他知道,明天过后,这京城的天,就要变了。而他,寒砚,将不再是那个落魄秀才,而是搅动风云的那只手——哪怕这手,现在还如此稚嫩,如此颤抖。
雪落在粪车上,很快覆盖了恶臭。墨苏抬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轻声说:爹,您当年没走完的路,儿子替您走。您没算完的命,儿子替您算。
这局棋,儿子下定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墨苏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