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将京城西直门染成一片暖橙,檐角悬着的残破红灯笼还留着太子复立大典的痕迹,风吹过,灯穗晃得像濒死的蝶。墨苏揣着刚到手的 “三等执事” 腰牌,指尖能摸到铜牌上 “寒砚” 二字的凹凸纹路 —— 这是戴铎在瑞福祥密室亲手交给他的,冰凉的金属触感里,藏着比刀锋更沉的分量。
他没走主街,专挑窄巷穿行。巷子里飘着煤烟与晚饭的混香,几个光脚的孩童追着滚铁环跑过,笑声清脆,却压不住墙根下两个货郎的窃窃私语:“听说四爷要追缴国库欠款,连勋臣家都要查,这京城怕是又要乱了。”“乱才好呢,八爷那边正等着看四爷的笑话……”
墨苏脚步微顿,指尖攥紧了腰牌。他早从戴铎口中听闻,康熙帝决意清理户部积欠,钦点四阿哥胤禛主理 —— 这本是四爷彰显执政能力的契机,却成了八爷党狙击的靶子。朝中官员多涉欠款,背后盘根错节的人脉,半数与八爷胤禩有关。
穿过三条窄巷,“一盏秋” 茶馆的幌子在暮色里渐清晰。这是粘杆处在京城西城的秘密接头点,门面是普通茶馆,后院密室藏着通往四爷党情报网的枢纽。墨苏掀开门帘,铜铃轻响,掌柜的老周头抬眼扫了他腰间,低声道:“戴先生在里间等您,刚到。”
后院的暗门藏在茶柜后的布帘后,推开是陡峭的石阶,往下走十步便见一间丈许见方的密室。四壁摆着书架,架上卷宗多是伪装,真正的密档藏在书架第三层的空心书里。戴铎坐在八仙桌后,身着藏青绸缎长袍,手里捏着一卷宣纸,见墨苏进来,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刚从四爷府过来,他对你上次递的盐税账本碎片很上心。”
墨苏落座,目光落在桌上的火漆信封上 —— 信封印着 “粘杆处密” 的暗纹,是最高级别的任务指令。“戴先生,不知此次唤我来,是有新任务?”
“不错。” 戴铎将信封推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四爷主理追缴欠款,表面是清国库,实则是要揪八爷党在户部的暗桩。但八爷党早有防备,潜龙阁已在户部埋了眼线,就等着抓四爷‘苛待勋臣’的把柄,好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
墨苏拆开信封,里面是两张纸:一张是户部衙门的布局图,红笔圈出 “兵部司账目房” 的位置;另一张是潜龙阁在户部外围的眼线名单,打头的是 “李顺 —— 山东清吏司书吏,潜龙阁‘地’字级外围”。
“你的任务,” 戴铎俯身,指尖点在布局图上,“潜入兵部司账目房,伪造一份‘追缴优先级名单’与三册‘账目底稿’。名单上要故意将八爷党核心成员标为‘可缓追’,把四爷安插的暗桩标为‘必追’;底稿则要掺假,让八爷党误以为四爷的首要目标是清剿清流官员,而非针对他们。”
墨苏皱眉:“伪造账目不难,难在如何让八爷党深信不疑。他们在户部有眼线,稍有破绽便会暴露。”
“所以要借潜龙阁的手传递。” 戴铎从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白玉印章,印章刻着 “户部清吏司主事之印” 的阴文,边缘还留着刻意做旧的磨损痕迹,“这是仿制品,连印泥都是按户部的配方调的。你把印章盖在伪账上,再‘不慎’让李顺发现你的行动,他定会将伪账上报潜龙阁,最终落到八爷手里。”
墨苏接过印章,指尖触到温润的玉面,忽然想起苏云漪 —— 戴铎没提她,可潜龙阁户部线的联络人,极可能是她。“戴先生,那苏云漪……”
“她会接触你。” 戴铎打断他,眼神锐利,“四爷府查到,她如今是潜龙阁户部线的联络人,负责传递账目相关情报。你若遇到她,可虚与委蛇,但若她试探你‘寒砚’的身份,立刻脱身 —— 她的立场还没完全摸清,不能冒险。”
墨苏点头,将印章与名单收好。他忽然想起在悦来茶馆为他引开追兵的苏云漪,想起她递来的盐税账本碎片,心中竟泛起几分复杂 —— 她若真是潜龙阁联络人,下次见面,便是敌非友。
“任务期限十五天。” 戴铎最后道,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户部则例》,翻到夹着纸条的一页,“这是户部账目流转的规矩,你先记熟。三日后,会有人送‘顾文远’的身份文书给你 —— 顾文远是户部山东清吏司的书吏,老母病重告假三月,你顶替他回岗,没人会怀疑。”
墨苏接过《户部则例》,书页间的纸条写着 “明账五日一核,暗账由主事亲管,交接需画‘押’字暗记”。这些细节,是伪造账目的关键,也是保命的根本。
离开茶馆时,夜色已浓。墨苏走在巷子里,头顶的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只有零星的光落在青石板上。他摸了摸怀里的印章,又摸了摸腰间的铜匣 —— 里面还装着三爷党的名录副本。从武英殿作房到热河行宫,再到如今的户部,他像被卷入漩涡的落叶,早已身不由己。
转过巷口,忽然见前方有个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 是苏云漪。她穿着素白旗袍,手里提着个食盒,似乎在等什么人。墨苏下意识地躲进墙根的阴影里,见她与一个穿短打的汉子说了几句话,汉子递给她一个油纸包,她接过便转身往相反方向走。
墨苏没追,只是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他知道,下次见面,或许就是在户部的账房里,一个是潜伏的粘杆处谍子,一个是潜龙阁的联络人,再无悦来茶馆的半分温情。
回到住处,墨苏将《户部则例》摊在桌上,就着油灯的光逐字研读。账目流转的规矩、官员的姓名籍贯、甚至书吏的书写习惯,都要一一记熟。他想起戴铎的话:“在户部,每个字都可能是陷阱,每一笔都关乎生死。”
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他专注的侧脸。窗外的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撞在门板上发出轻响。墨苏知道,三日后,他将以 “顾文远” 的身份,走进那座藏着无数秘密的户部衙门,而一场足以动摇朝局的伪账风波,也将由他亲手点燃。
次日清晨,墨苏收到了粘杆处送来的 “顾文远” 文书 —— 户籍、腰牌、甚至还有顾文远老母的 “病历”,细节完备,仿佛真有这么一个人。他将文书藏在床板下,又开始练习顾文远的笔迹 —— 从戴铎给的样本看,顾文远写的是工整的馆阁体,笔画拘谨,与墨苏自己的行书截然不同。
练到午后,手指酸得握不住笔,墨苏才停下。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户部衙门的方向,心里忽然想起父亲 —— 父亲当年弹劾贪墨,就是从户部的账目入手,如今他伪造户部账目,虽为翻案,却也成了党争的工具。
“爹,儿子终有一天,会还您清白。” 墨苏低声自语,指尖攥紧了藏在怀里的盐税账本碎片。那碎片上的 “苏州苏家” 四字,是父案的关键,也是他坚持下去的理由。
夕阳再次落下时,墨苏将伪造账目的工具 —— 澄心堂纸、松烟墨、仿造的印章 —— 一一收进包袱。三日后,他将带着这些东西,走进户部,走进那场没有硝烟的战场。而他不知道的是,八爷党早已在户部设下天罗地网,只等着 “顾文远” 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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