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林浩最终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时，他感觉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面对夏诗涵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以及那份将他的梦想和静萱的去留捆绑在一起的“提议”，他无法立刻给出答案。接受，意味着交出主导权，将自己和静萱的未来系于他人之手；拒绝，则可能同时关上解决问题和实现理想的两扇大门。
夏诗涵对于他的迟疑似乎并不意外，她优雅地用完了餐后甜点——一小份摆盘如艺术品的熔岩巧克力，然后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可以。”她放下餐巾，眼神依旧平静，“但我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太久。机会，并不总是等人。”
她没有催促，但那句“不会等太久”和“机会”本身，就是最大的压力。
这顿煎熬的午餐终于结束了。夏诗涵叫来服务生买单，动作流畅自然。林浩看着账单上那个让他眼皮直跳的数字，心里最后一点因为吃了昂贵食物而产生的微妙感觉也消失了，只剩下沉甸甸的负担感。
走出“云顶阁”，重新站在熙攘的街头，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林浩却感觉像是刚从冰窖里爬出来，浑身发冷。高楼大厦间的穿堂风吹过，他下意识地裹紧了那件单薄的牛仔外套，里面那件潮牌t恤此刻让他感觉格外刺眼，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没有立刻打车，而是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喧嚣的车流人声，熟悉的城市烟火气，渐渐驱散了一些餐厅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奢华和冰冷。但他的心依旧乱成一团麻。夏诗涵的话语，那些关于股权、掌控、资源碾压的现实，像电影回放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
他该怎么办？
直到走得腿有些发酸，他才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一路上，他都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充满了对即将面对陈静萱的忐忑和愧疚。他骗了她，用“工作”的借口去见了另一个女人，一个能轻易左右他们现状的女人。
爬上五楼，站在家门前，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拿出钥匙，尽可能轻地打开门。
门开的瞬间，食物的香气并未像往常一样扑面而来。客厅里很安静，电视关着。陈静萱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抱枕，下巴搁在抱枕上，望着窗外发呆。听到开门声，她猛地回过神，转过头来看向林浩。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紧张和探究，但在对上林浩视线的那一刻，她迅速扯出了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勉强。
“浩哥，你回来啦！事情……处理完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软糯，但林浩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处理完了。”林浩避开她的目光，低头换鞋，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他不敢告诉她，他所谓的“工作”是去了一家顶级餐厅，和一个能解决她签证问题的女人共进午餐，并且面临着一个关乎他未来和两人关系的重大抉择。
“那就好。”陈静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近他，像只小狗一样轻轻嗅了嗅，然后歪着头，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小心翼翼的语气问：“浩哥，你中午吃的什麽呀？身上好像……有一点点香香的味道，好像是……香水味？”
林浩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他这才想起，夏诗涵身上确实有一种冷淡又高级的香水味，在那种密闭的餐厅环境里待了那么久，难免会沾染上一些！他居然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可、可能是餐厅……或者电梯里的味道吧！”他慌忙解释，声音不自觉地拔高，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随便吃了点快餐！”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连他自己都不信。哪家快餐店或者电梯里有那种独特的、明显属于女性的高档香水味？
陈静萱静静地看着他通红的脸和无处安放的眼神，没有戳穿他。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忽然伸出手，轻轻帮他理了理因为走路而有些歪斜的牛仔外套衣领，动作温柔。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脖颈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却让林浩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脖子。
陈静萱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底那抹不安和失落终于无法掩饰地弥漫开来。她低下头，小声说：“浩哥……你不用紧张。我……我只是随便问问。”
她越是这样“懂事”，林浩心里的负罪感就越发浓重，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想说出实情，想把在餐厅里经历的一切，夏诗涵的提议，他的挣扎和恐惧，全都告诉她。可是话到嘴边，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很在意却努力装作不在乎的女孩，他又懦弱地咽了回去。
他害怕。害怕她知道真相后会难过，会失望，会觉得自己无能，或者……会因为不想拖累他而选择离开。那种可能性，光是想一想，就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我……我去下洗手间。”他最终选择了逃避，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钻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
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林浩用冷水狠狠洗了几把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充满了挫败感和自我厌恶。他讨厌这样撒谎、逃避、优柔寡断的自己。
当他磨蹭了很久才从卫生间出来时，陈静萱已经不在客厅了。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他走过去，看到她正默默地洗着早上吃完粥还没来得及洗的锅和碗。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林浩的心狠狠一揪。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边，沉默地拿起擦碗布。陈静萱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冲洗着碗上的泡沫。
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静萱。”林浩最终还是先开了口，声音干涩。
“嗯？”陈静萱没有回头。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在为什么道歉。是为撒谎？为去见夏诗涵？还是为此刻这令人难受的氛围？
陈静萱冲洗碗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轻声说：“没什麽好对不起的啊。”
她顿了顿，终于转过头来看他，脸上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虽然眼圈有点微微发红：“浩哥，我知道你压力很大。签证的事情，还有你工作上的事情……我都帮不上什麽忙。所以，你真的不用什麽都跟我说的。只要……只要你最後做的决定，是你自己想要的，就好了。”
她的话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子，精准地刺中了林浩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什么都明白，明白他的压力，明白他的隐瞒，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他去了哪里，见了谁。但她没有吵闹，没有质问，只是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藏了起来，反过来安慰他。
这种体贴，比任何责备都让林浩感到心疼和惭愧。
他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或者给她一个拥抱，但社恐的本能却让他的手僵在半空，最后只是不自然地落在了流理台上。
“我……”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我不会答应任何我不想要的条件。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给出的、也是最重要的承诺。
陈静萱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虽然慌乱却异常坚定的光芒，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过了好几秒，她眼底的水光终于凝聚，化作一个真正释然又带着点委屈的笑容。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异常响亮，“一起想办法！”
这一刻，餐厅里的奢华冰冷，夏诗涵带来的巨大压力，似乎都被这间小小的、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隔绝在外。林浩那颗一直悬着、无处安放的心，在女孩带着泪光的笑容里，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处。
他知道前路依然艰难，抉择依然迫在眉睫。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然而，他和陈静萱都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端，夏诗涵正看着平板上的一份初步背景调查报告，上面赫然有陈静萱的基本信息和签证到期日。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
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恐怕，你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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