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了。夏诗涵亲自将四人送到餐厅楼下，安排好了车辆，举止依旧无可挑剔。但回程的车上，气氛明显沉闷了许多。
林浩坐在副驾驶，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赵总那句“我家那个丫头晓薇”以及陈爸爸当时巧妙带过话题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直被蒙在鼓里。赵晓薇，那个总是温柔笑着、努力认真、会因为他一句夸奖就眼睛发亮的同事，竟然是赵氏集团的千金？这太荒谬了，却又由不得他不信。赵总那种身份的人，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开这种玩笑。而且，回想起来，赵晓薇身上确实有很多细节透着不寻常——她偶尔流露出的良好教养，对一些奢侈品的淡然，还有那次晚宴上她略显慌乱的掩饰……一切都有了解释。
陈静萱坐在后排，紧紧挨着妈妈，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她偷偷看着林浩僵硬的背影，又想起赵晓薇之前对林浩的种种关心，以及林浩对赵晓薇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信任，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她。那个赵晓薇，不仅家世好，性格也好，还在工作中能帮到浩哥……浩哥他……会不会觉得她更合适？这个念头让她心里酸涩不已。
陈爸爸和陈妈妈则沉默着，各自思量。今晚的信息量有点大。夏诗涵的出面，已经让他们对林浩的评估调高了一层，而赵晓薇身份的意外揭露，则让这件事变得更加复杂。这个林浩，到底是个单纯被卷入围绕优秀女性漩涡的幸运（或者说倒霉）宅男，还是他本身有什么他们没看透的、吸引这些女生的特质？
车子先开到了陈父母下榻的酒店。下车时，陈爸爸拍了拍林浩的肩膀，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林浩，今天谢谢你了，也代我们谢谢夏小姐。回去早点休息。”
林浩猛地回神，连忙点头：“好的，叔叔阿姨你们也早点休息。”
陈静萱跟着父母下了车，送他们到酒店门口。陈妈妈拉着女儿的手，低声嘱咐：“萱萱，那个赵晓薇……是怎么回事？你跟林浩……”
“妈咪，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陈静萱有些烦躁地打断妈妈，“浩哥他跟赵晓薇就是普通同事关系，可能……可能赵晓薇没告诉过他她的身份吧。”她努力为林浩解释，但心里也没底。
“普通同事？”陈爸爸淡淡地插了一句，“能让赵总在那种场合下意识提起，恐怕没那么普通。萱萱，感情的事，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
陈静萱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送别父母，重新坐回车上，只剩下林浩和陈静萱两人。密闭的空间里，气氛更加凝滞。
“浩哥……”陈静萱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林浩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沙哑：“我……我只是有点……乱。”他转过头，看向陈静萱，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欺骗的受伤，“萱萱，你说……赵晓薇她，为什么要瞒着我？她明明……有那样的身份，为什么还要跑来我们公司做个普通员工？还……还……”还对他那么好？这句话他没问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陈静萱看着林浩眼中的迷茫，心里那点醋意被心疼取代了一些。她伸手握住林浩放在膝盖上的手，发现他的手心一片冰凉。“浩哥，你别想太多啦。也许……也许她有自己的苦衷呢？比如像她爸爸说的，只是想体验生活？而且，她对你怎么样，你自己感觉不到吗？难道因为她身份变了，之前那些帮助和关心就都是假的了吗？”
林浩沉默了。他回想起和赵晓薇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帮他分析项目难题，在他为签证焦虑时提供咨询，在他被直播合同困扰时牵线星耀传媒……那些善意和帮助，是真实存在的。可是，一想到她背后那庞大的家世，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就油然而生。他一直以来以为的平等、纯粹的同事情谊，似乎瞬间蒙上了一层复杂的色彩。
“我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实。”林浩低声说，反手握紧了陈静萱的手，仿佛要从她这里汲取一些确定感，“好像我一直活在一个自己想象的世界里。”
陈静萱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道，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她靠过去，把头轻轻靠在林浩的肩膀上，软软地说：“浩哥，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对你是真的啊。我一直都在这里。”
女孩身上淡淡的馨香和柔软的触感，让林浩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他“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流逝的夜景。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两人都有些疲惫，但显然都毫无睡意。
林浩习惯性地想去拿换洗衣服准备洗漱，然后打地铺，动作却有些迟缓，明显心神不属。陈静萱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主动说道：“浩哥，你先去洗澡吧。我……我回下夏诗涵的消息，谢谢她今天的招待。”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夏诗涵几分钟前发来的微信，询问是否安全到家。
林浩点了点头，默默地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身上，却没能冲散林浩心头的迷雾。赵晓薇的脸、夏诗涵的脸、陈父母审视的目光、赵总笑呵呵的表情……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漩涡的石子，身不由己。他一直渴望的简单生活，似乎正离他越来越远。
洗完澡出来，林浩看到陈静萱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眉头微蹙，手指飞快地打着字，似乎是在和夏诗涵聊天。她听到动静，抬起头，对林浩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洗好啦？浩哥，诗涵姐说……赵总那边，让我们不要对外说。”
林浩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夏诗涵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他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哦……代我谢谢她。”
“嗯。”陈静萱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打字。
林浩走到客厅角落，熟练地铺好地铺，然后坐在上面，拿起自己的手机。微信界面干干净净，没有赵晓薇的消息。他点开和赵晓薇的聊天窗口，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她发来一份整理好的项目资料。当时他还觉得她做事认真可靠，现在再看，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他犹豫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空，打了几行字又删掉，反复数次。他想问个明白，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接问“你是不是赵氏集团的千金”？会不会太唐突？万一……万一是误会呢？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终，冲动还是战胜了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快速地打出了一行字，仿佛怕自己后悔似的，按下了发送键。
【林浩：晓薇，睡了吗？有点事想问你。】
消息发出去后，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林浩紧紧盯着手机屏幕，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几乎是在他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对话窗口上方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这个快速的响应，反而让林浩更加紧张了。
输入状态持续了大概十几秒，然后，赵晓薇的消息回了过来。
【赵晓薇：还没。林浩，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说。】
她的回复看起来很正常，但林浩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往常的紧绷。他咬了咬牙，决定单刀直入。
【林浩：今天晚上，我和萱萱，还有她父母，跟夏诗涵一起吃饭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对方的反应。果然，赵晓薇那边“正在输入…”的状态闪烁了几下，却没有立刻回复。
林浩继续打字。
【林浩：在餐厅，我们遇到了你父亲。】
这句话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过了足足有一分钟，赵晓薇都没有回复。就在林浩以为她不会回复了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赵晓薇直接打来了微信语音通话！
林浩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陈静萱，她似乎也听到了铃声，正疑惑地看过来。林浩做了个口型“赵晓薇”，然后有些狼狈地拿着手机，快步走到了阳台上，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晓薇？”林浩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电话那头，传来赵晓薇明显带着慌乱和急促的呼吸声，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温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颤抖：“林浩！你……你遇到我爸爸了？他……他跟你们说什么了？”
果然！她真的知道！林浩的心沉了下去，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没说什么，就是打了个招呼。他……好像和陈叔叔认识。然后，他提到了你，说你在本市历练……”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赵晓薇压抑的呼吸声。
“晓薇，”林浩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你……你真的是赵氏集团的……？”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我……”赵晓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她似乎努力想平复情绪，但效果甚微，“林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我只是……”
她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
听到她带着哭音的道歉，林浩原本那些被欺骗的郁闷和愤怒，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无奈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怜惜。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隐瞒身份来我们公司？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因为我厌倦了！”赵晓薇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后的爆发，“我厌倦了走到哪里都被贴上‘赵氏千金’的标签！厌倦了别人因为我的家世接近我、奉承我，或者疏远我！我只是想……只是想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靠自己的能力做点事情，交几个……真心的朋友……”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疲惫：“林浩，我承认我隐瞒了身份，是我不对。但是……但是我跟你做同事，跟你讨论工作，帮你解决问题，这些都不是假的！我是真的觉得你人很好，工作认真，技术能力强，我是真心把你当成……当成值得信赖的朋友的！难道就因为我爸爸是谁，我之前做的一切，就都变得别有用心了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林浩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是啊，赵晓薇对他的帮助和善意是实实在在的。难道就因为她有一个显赫的家世，就要否定这一切吗？这似乎……也不太公平。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浩有些无力地解释，“我只是……一时有点难以接受。感觉……好像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电话那头的赵晓薇吸了吸鼻子，声音稍微平静了一些，却带着浓浓的失落和自嘲：“是啊……你不了解我。就像我也不完全了解，为什么你会对游戏那么投入，为什么你会那么害怕社交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不得已，不是吗？林浩，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谁，更没想过要……要介入你和静萱之间。我只是……想以‘赵晓薇’这个普通的身份，过一段普通的生活而已。”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很轻，带着一丝决绝：“如果……如果我的身份让你感到困扰了，那我……我以后会注意保持距离的。很抱歉，给你和静萱带来了麻烦。”
说完，不等林浩回应，赵晓薇便挂断了电话。
“喂？晓薇？喂？”林浩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愣在了阳台上。晚风吹在他半干的头发上，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乱。
他原本是兴师问罪的一方，怎么到最后，反而觉得自己像个欺负了人的混蛋？赵晓薇那带着哭腔的辩解和最后那句“保持距离”，像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里。
他靠在阳台栏杆上，望着楼下零星的车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而客厅里，陈静萱听着阳台上隐约传来的、林浩那句带着焦急的“晓薇？喂？”，以及他久久没有进来的身影，默默地抱紧了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黯淡。
浩哥他……好像真的很在意赵晓薇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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