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府,监军行辕。
自从刘成拿下张玉的查账权,这里就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孤岛。
燕王府拨来的一百名护卫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看人的眼神都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刘成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空气中满是尘封账册的霉味。
他带着从南京带来的几个心腹小太监,夜以继日地埋首于那堆积如山的账册中。
他就不信,自己一个在宫里管了一辈子账的老人精,会查不出一个粗鄙武夫做的假账。
他要找到证据,用它狠狠敲打朱棣,让那位骄傲的燕王明白,谁才是代表陛下的钦差。
可一连查了三天,刘成不仅没找到任何破绽,反而把自己搞得头昏脑涨。
这账本……太干净了。
干净得不正常。
每一笔开支都记得清清楚楚:买了多少锄头、花了多少银子、从哪个铁匠铺买的、经手人是谁,一目了然。
租了多少耕牛、租金几何、从哪个村的地主家租的、中间人是谁,写得明明白白。
甚至连每天伙房用了多少斤米面、消耗了多少捆柴火,都有一本独立的流水账可以相互印证。
所有单据票号齐全,上面的印章也都货真价实。
刘成和他手下的小太监把算盘珠子都快盘出了火星子,可核算下来,账目分毫不差。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刘成烦躁地将一本账册摔在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他在宫里待了一辈子,太清楚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干净的账本。
但凡经手钱粮的差事,哪有不上下其手的?
这张玉的账本做得如此“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是一本经过高手精心炮制过的,完美的假账。
他知道自己被朱棣和那个该死的张玉耍了,却偏偏没有证据。
总不能指着一本自己都挑不出错的账本,去跟朱棣说这是假的吧?
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提议:“公公,要不……我们找几个办事的书吏来问问话?”
刘成眼睛一亮。
对,账本是死的,人是活的。
可审问的结果,却让他更加失望。
这些书吏,要么是刚从溃兵营里提拔上来的大头兵,连字都认不全,纯粹的滚刀肉。
你问他买锄头花了多少钱,他挠着头说好像是一钱银子一把。
你再问他账本上为何记着一钱零五文,他便一瞪眼:“那……那可能还含了运费?”
要么就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油条,说话滴水不漏,问东答西,绕来绕去就把你绕进云里雾里。
一场审问下来,刘成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一群泥鳅摔跤,有力无处使。
他彻底没辙了。
……
就在刘成一筹莫展之际,被他亲手革职的指挥佥事张玉,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刘公公。”张玉一进门就大倒苦水,“您可得为我们这些办差的做主啊!”
刘成冷着脸:“怎么了?”
张玉叹了口气,开始掰着指头诉苦:“公公,您把账本都拿走了,我们手头上的差事可就全停了。前日说好要换发的铁锹,库房不批;昨日谈好的草料,没法付钱,人家差点拉回去;伙房的木炭也快用完了,等着拨款去买,再耽搁下去,几万弟兄可都得喝西北风了啊!”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脸上都快急出眼泪来了。
“公公,您看这账……到底还要查多久?总得给个准信吧?这要是耽误了屯田的大事,我……我可担待不起啊!”
刘成听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这哪里是诉苦,分明是来逼宫的!
好一招釜底抽薪的阳谋。
你不是要查账吗?好,让你查。但你查账期间,所有工作停摆,出了任何问题,这个责任都得你刘成来背!
刘成气得嘴唇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查不出问题?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小太监慌张地跑了进来:“公公!不好了!外面……外面有好几百个军士,把咱们行辕给围了!”
刘成心头一跳:“什么?反了他们!”
他快步走到门口,从门缝朝外望去。
只见行辕外黑压压地站满了士兵,虽未携带兵器,但个个面带怨色,交头接耳。
一些刻意拔高的议论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听说了吗?朝廷派来的刘公公把管账的张将军给撤了!”
“不止,连账本都收走了!这个月的伙食都没钱买了!”
“真的假的?那不是要饿肚子?”
“唉,他一个太监动动嘴,就不让咱们吃饭了?”
“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来帮咱们的,是来捣乱的!”
这些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扎进刘成的心里。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陷阱。
现在,整个燕王大军从上到下,都视他为断了众人活路的罪魁祸首。
……
当晚,燕王麾下大将丘福,提着一坛酒和一只烧鸡找上了门。
他满身酒气,脚步虚浮,说是特地来给刘公公“赔罪”。
酒桌上,丘福拍着刘成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道:“刘……刘公公!我、我丘福是个粗人,白天多有得罪!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刘成强笑着:“不敢。”
丘福又灌了一大口酒,打了个酒嗝,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他凑到刘成耳边,压低了声音:“公公,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是斯文人,就该在行辕里喝喝茶、看看账本,享享清福。外边那些舞刀弄枪的粗活,就交给我们这些粗人。”
“我们这些在刀口舔血的兵痞,不懂什么朝廷规矩,就认一个死理……”
他停顿下来,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刘成。
“谁让我们有饱饭吃,谁就是我们的爹娘。”
“谁要是敢断了我们的活路……”
“那可就别怪我们手里的刀不认人了。”
丘福说完,嘿嘿一笑,举起酒坛又是一通猛灌,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一个醉汉的胡言乱语。
刘成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几滴酒水洒在了桌上。
威胁。
这是最直接、最赤裸的威胁。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不识时务地查下去,明天他的尸体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永平府外的某条臭水沟里。
他怕了。
他终于明白,这里不是讲规矩的紫禁城,而是随时会死人的军营。
他手中的圣旨,在这些只认燕王的骄兵悍将眼里,屁都不是。
刘成看着眼前满脸横肉、煞气腾腾的丘福,心中那点属于“钦差”的尊严和傲气,彻底碎了。
他只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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