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者7号带来的罚款阴云,像一团湿冷的棉絮堵在心口。官方机构的介入,意味着“轮回书店”并非游离于所有规则之外,它被监视着,被评估着,甚至……被管理着。这感觉糟透了。
我烦躁地翻着“客录”,试图从祖辈的记录里找到一点关于这个“协调管理部”的蛛丝马迹,或者任何能快速搞到“标准能量单位”的方法——虽然我知道这纯属异想天开。
指尖划过一行行或惊悚或离奇的记录,心情越发沉重。直到我翻到一本纸张格外脆薄、似乎是晚清时期的册子,里面一则记录吸引了我的注意:
“光绪某年,职员周某,陷于‘一日轮回’,以挣脱之法,换阳寿三载。”
一日轮回?时间循环?
这题材搁现在算是科幻或者无限流,但在灵异记录里出现,就显得格外诡谲。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人困在同一天?而挣脱循环的方法,竟然能价值三年阳寿?
我正琢磨着,店门被推开了,风铃发出悦耳的轻响。
是张楠。她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手里还提着个纸袋。“老板,早。顺便给你带了份早餐,街口新开的生煎包。”
“哦,谢谢。”我有些意外,接过还温热的纸袋。这员工福利有点超纲了。
“应该的。”张楠笑了笑,目光扫过我桌上摊开的“客录”,眼神似乎在那本晚清册子上停留了一瞬,但什么都没问,转身就去准备开店了。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生煎包,心里的疑团更大了一圈。她到底知不知道这店里晚上是什么光景?知不知道那风铃的异常?知不知道有个官方巡检员差点把我罚到破产?
摇摇头,先把肚子填饱要紧。
白天依旧在忙碌中度过。临近傍晚,客流渐稀,我正对着电脑发愁下一批原料款从哪里出,一个男人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得吓人。他没有去看书架,也没有去奶茶店,而是径直走到我的书桌前,直勾勾地看着我,声音沙哑干涩:
“老板……我……我想换个结局。”
这开场白有点特别。我放下手里的活,打量着他。身上没有明显的阴气,但缠绕着一股极其浓烈的、近乎绝望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感,仿佛他整个人都被裹在了一层看不见的时间尘埃里。
“换个结局?”我示意他坐下,“说说看,什么结局?”
他木然地坐下,双手紧紧攥着膝盖,指节泛白。
“我叫李志国……是个程序员。”他开始了叙述,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压扁的胸腔里挤出来的,“我……我好像被困住了。”
“困在哪里?”
“困在昨天。”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是困在前天?还是大上个星期?我……我记不清了。每一天,都是同一天。四月十七号。”
时间循环?我心里一动,想起了早上看到的那条记录。
“具体是什么感觉?”我追问。
“每天醒来,都是同一个闹钟,同一条新闻推送,妻子做同样的早餐,说同样的话……上班路上会遇到同一个红灯,同一个乞丐……公司里,同样的项目会议,同事说着同样的笑话……下班,同样的拥堵……晚上,妻子会问我同样的问题……”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哭腔,“就连……就连楼下便利店打翻酱油瓶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我试过改变!我提前起床,走不同的路,故意在会上反驳领导,晚上带妻子去看电影……但没用!第二天醒来,一切又重置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像设定好的程序,只有我……只有我带着所有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该死的一天!”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身体微微发抖。“我快要疯了!我真的快要疯了!我看着我的妻子,我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我看着我的同事,我知道他下一秒要做什么!这个世界像个巨大的、冰冷的监狱!只有我是活的,却被判了无期徒刑!”
绝望。纯粹的,对时间无限重复的绝望。
我看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他灵魂碾碎的重量。在我的“辨妄之瞳”下,他的时间线确实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首尾相接的闭环状态,无数细密的、如同尘埃般的灰色能量丝线缠绕着他,将他牢牢固定在某个时间锚点上。
这不是普通的鬼祟作怪,更像是一种强大的诅咒,或者……某种规则层面的异常。
“你想换什么结局?”我沉声问。
“结束!他猛地抓住桌沿,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结束这循环!哪怕……哪怕是死亡的结局!也比这无尽的重复要好!”
用永恒的死亡,来终结短暂的永恒吗?这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我沉默着,在脑中快速搜寻可能的方法。爷爷的记录里只提到“挣脱之法”,却没有具体说明。
就在这时,一直在吧台后面安静擦拭杯子的张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清水。她将水杯轻轻放在李志国面前。
“李先生,喝点水吧。”她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李志国恍惚地抬起头,看了张楠一眼,又看了看那杯水,没有动。
张楠也不在意,目光转向我,轻声说道:“老板,时间之所以循环,往往是因为有未解的‘结’,或者……不肯放下的‘执念’。或许,关键不在打破循环,而在解开那个‘结’。”
她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的思绪。
对啊!时间循环类故事的核心,不就在于弥补遗憾、解开谜团、完成执念吗?强行打破循环,或许需要巨大的力量,但如果从内部瓦解其存在的根基呢?
我再次看向李志国,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灰色的时间尘埃上。在我的“视野”里,这些尘埃并非均匀分布,在他心脏的位置,凝聚着一团格外浓重、几乎化为实质的暗色能量团。
那就是“结”吗?
“李先生,”我放缓了语气,“在循环开始的那一天,或者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让你极度后悔、恐惧、或者……无法释怀的事情?”
李志国浑身一震,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其痛苦的回忆。
“是工作吗?还是……家庭?”我引导着。
“……不是……”他艰难地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是孩子……”
他猛地抱住头,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混合着压抑太久的痛苦和悔恨,汹涌而出。
“那天……我答应带女儿去游乐园……她期待了好久……可我……我因为一个临时的、该死的线上会议……失约了……她哭得很伤心……我……我还冲她发了火,说她不懂事……”
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诉说。
“晚上……我加班到很晚……回家的时候……她……她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我……我当时就想,明天,明天一定补偿她……”
“可是……没有明天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责,“第二天醒来……就是四月十七号……永远没有兑现承诺的机会了……我甚至……我甚至没能好好跟她道个歉……”
原来如此
困住他的,不是时间,是沉重的父爱和无法弥补的愧疚。他用无尽的循环来惩罚自己,将灵魂囚禁在了那个充满遗憾的日子里。
我看向张楠,她对我微微点了点头。
李先生,我深吸一口气,说道,“交易成立。你不用支付阳寿,也不用死亡。你需要支付的‘代价’是——正视你的愧疚,并且在循环中,用你所能做到的方式,向你的女儿表达你的爱和歉意。哪怕只是一句温柔的安慰,一个拥抱。”
李志国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这……这样就行?可是……循环还会继续……”
“或许会,或许不会。”我看着他心脏位置那团暗色能量,“但当你真正完成‘道歉’这个动作,那个困住你的‘结’就会开始松动。剩下的,交给时间本身。”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更像是一种心理引导和规则层面的暗示。我以“契约之笔”的力量,将“完成道歉”这个意念,如同种子般,植入了他的时间循环规则之内。
李志国将信将疑,但眼中终究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他颤抖着站起身,对着我和张楠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他走后,店里有短暂的沉默。
“你觉得……他能成功吗?”我问张楠。
张楠看着门口,轻声道:“有时候,困住我们的,往往是自己画的牢。钥匙,其实一直就在自己手里。”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情感的牢笼。”
她的话总是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
我看着她转身回到吧台,继续她未完成的工作,心里的疑问再次翻涌。
张楠,你究竟是谁?为何对这一切,似乎了然于胸?
而那个被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钥匙吗?
我低头,看向那本晚清的“客录”。
“以挣脱之法,换阳寿三载。”
当年的那位周某,付出的代价是三年寿命。而今天的李志国,只需要一颗真诚忏悔的心。
这算不算……我们“轮回书店”的业务升级了?
或许,收集“故事”的本质,并不仅仅是收集恐惧和怪异,也是在收集人间百态,收集那些被困在时间、记忆和执念里的……灵魂碎片。
而我要做的,不仅仅是守护,也许还包括……引导和救赎?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沉重,也有一丝奇异的释然。
夜还长,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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