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书店,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将夜的凉意与尘世的喧嚣隔绝。店内死寂,只有我们两人粗重不均的喘息声,以及……我胸口那木牌传来的、如同坏掉的心脏般不规则跳动的虚弱波动。
“咳咳……”张楠扶着书架,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殷红的血丝沾染在她苍白的唇边,刺目惊心。
“张楠!”我心头一紧,想上前扶她,自己却也是一个踉跄,眼前阵阵发黑。镜中世界的拉扯和精神力的过度透支,让我的身体发出了强烈的抗议。更糟糕的是灵魂深处那种空洞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木牌上扩大的裂纹一点点抽走。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我胸前的木牌上,那眼神,像是看着一件即将碎裂的稀世珍宝,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痛楚。
“裂纹……又扩大了。”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阴冥胶’快要压制不住了。林墨,你感觉怎么样?”
我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努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还……死不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种与书店根基连接时断时续的虚浮感,以及脑海中偶尔闪过的、关于某些熟悉物品或细节的短暂空白,正像跗骨之蛆,啃噬着我的意志。“就是……好像又忘了点东西,比如……我们第一次在这店里见面时,你穿的什么颜色的鞋子?”
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内心的恐慌,但这个问题问出口的瞬间,我和她都愣住了。
张楠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疼,有愤怒,还有一丝……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恐惧。她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白色的,帆布鞋。”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哽咽,“你当时还嫌我鞋底沾了泥,弄脏了你刚拖的地。”
白色的……帆布鞋……我努力在脑海中勾勒,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那个属于“林墨”的、微不足道的记忆碎片,也消失了。
一种冰冷的绝望,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阴市那个老鬼,他拿走的,果然不只是找到他的记忆!他是在一点点抹去“林墨”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对不起。”张楠忽然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会被卷入这些,不会承受这些……”
“别胡说!”我打断她,语气有些急促,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没有你的契约,我可能根本‘看’不到这家店,甚至早就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店是我自己要守的,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认为是她前世的契约,才导致了我今生的困境。但这不公平。
我走到她面前,不顾她的闪躲,双手捧起她冰凉的脸颊,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像破碎的星辰。
“张楠,你听着。”我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无论前世我们是什么关系,无论冥府有什么狗屁律法,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林墨。我要守住这家店,是因为它关乎很多人的安危,也因为……这是‘我们’的林家世代守护的东西。而我,绝不会放开你的手,无论代价是什么。”
她的眼泪终于再次决堤,滚烫的泪珠滴落在我的手上。她闭上眼睛,任由自己靠进我的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的、疲惫不堪的孤舟。
“可是……木牌……四十九天……”她在我怀里闷声说,声音带着绝望,“我们时间不多了……常规的方法太慢,而你的身体和记忆……”
我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无助,内心同样被巨大的压力笼罩。是的,时间不多了。修复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恶化的速度。必须兵行险着。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在我脑中逐渐清晰。
“还有一个办法。”我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张楠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什么办法?”
“血契。”我吐出这两个字,感觉怀里的张楠身体瞬间僵硬。
“不行!”她想也不想地拒绝,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你疯了!林墨!血契是以自身精魂血脉为引,强行激发潜力和沟通本源的法子!成功率极低,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而且对施术者负担极大,你现在这种状态,根本承受不住!”
我知道她在害怕。血契,顾名思义,是以血为媒,以魂为誓,向某种更深层、更古老的力量借取力量,或者强行激活自身沉睡的潜能。这是一种赌上一切的禁忌之术。
“我知道风险。”我看着她,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快速修复木牌、稳住书店根基的方法。否则,按部就班下去,我们根本撑不过四十九天。到时候,冥府来人,你我下场如何,你比我清楚。”
我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带回冥府,也不能让书店在我手里崩塌。赌一把,还有一线生机;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张楠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她明白我说的是事实,但她更害怕失去我。
“没有……其他选择了吗?”她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我摇了摇头,苦涩一笑:“除非我们现在就能找到‘补天石’或者哪位上古大神的心头血。”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店里蔓延。
许久,张楠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我怀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我陪你。”
她说的是“陪你”,而不是“同意”。这意味着,她将和我一起,承担所有的风险。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纵然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也要闯上一闯!
不再犹豫,我轻轻推开她,走到书店中央的空地。咬破早已伤痕累累的指尖,挤出的鲜血似乎都带着一丝黯淡。我以血为墨,在地上开始绘制一个极其复杂、充满了古老蛮荒气息的阵法——血魂归元阵。
每一笔落下,都感觉生命力在随之流逝,脑海中关于某些生活细节的记忆,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消失得更快。但我不能停。
张楠在一旁,双手紧紧握在胸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死死盯着我的动作,脸色比纸还白。她帮不上忙,这是只能由施术者独自完成的仪式。
阵法完成的那一刻,我已是摇摇欲坠。站在阵法中央,我最后看了一眼张楠,将她担忧而坚定的眼神刻入灵魂深处。
然后,我闭上双眼,将全部的精神力、意志力,乃至对生存的渴望、对守护的执念,全部灌注到胸前的黄杨木牌之中!同时,口中吟诵起从那卷兽皮古籍中学来的、拗口而古老的咒文!
“以吾之血,为引!”
“以吾之魂,为誓!”
“契!”
轰——!!!
仿佛整个书店都剧烈震动了一下!一股难以形容的、狂暴至极的力量,以我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地上的血阵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将我彻底吞没!
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灵魂碎片都在被撕裂、被灼烧、被重组!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脑海中,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崩裂的冰川,轰然倒塌,消散于无形的黑暗……
我看到了童年时祖父模糊的笑容,看到了第一次修复古籍成功时的喜悦,看到了父母葬礼上冰冷的墓碑……这些重要的、构成“我”的核心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遥远……
代价……这就是强行使用血契的代价吗?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痛苦和虚无彻底吞噬时——
一股精纯而冰冷的能量,如同甘泉般,突然注入我几近干涸的魂魄!
是张楠!
她竟然……她竟然也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属于“巡阳吏”的、蕴含着冥府法则之力的本命阴血,滴入了阵法边缘!她在用她的本源,分担我的压力,稳固这狂暴的能量!
“张楠!住手!”我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意识深处嘶吼!她这样做,无异于自毁前程!一旦被冥府发现……
但她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将自己的力量输送过来,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与我同生共死的决绝光芒。
在两股力量(我的血气与她的阴元)的共同作用下,狂暴的能量似乎被勉强束缚住。胸前的黄杨木牌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那道狰狞的裂纹,在红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弥合!
有效!血契起作用了!
然而,就在裂纹即将完全闭合的最后一瞬——
异变生!
一股远比镜魇、甚至比谢必安更加古老、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意志,仿佛被血契的力量和木牌的修复过程所惊醒,如同沉睡的巨龙,从书店的地底深处……投来了一丝淡漠的“注视”!
仅仅是这一丝注视,就让整个血魂归元阵的光芒骤然黯淡!我和张楠同时如遭重击,喷出一大口鲜血!
是……是书店底下镇压的那个“古老邪神”?!它苏醒了?!还是仅仅被惊动了?
木牌上的裂纹,在最后关头,虽然愈合了十之八九,但仍留下了一道发丝般细微、却无法彻底消除的痕迹。而那股古老的意志,在投来一瞥后,似乎又陷入了沉寂,仿佛刚才是翻了个身。
血契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
我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徘徊。生命力流失严重,脑海中大片大片的记忆变成了空白,甚至连张楠的名字,都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
张楠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踉跄着扑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声音破碎不堪:“林墨……林墨!你怎么样?回答我!”
我看着她焦急万分的脸,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木牌……算是暂时保住了。书店的危机,延缓了。
但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我的记忆,我的生命力……
还有……那被惊动的、来自地底的恐怖注视……
我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吊灯,灯光在我涣散的瞳孔中晕开模糊的光圈。
这一次,我们赌赢了……一半吗?
前路,似乎更加黑暗了。而那道存在于木牌上、无法彻底消除的细微裂痕,仿佛在无声地预示着——最终的审判,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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