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空洞:
“进来吧。”
“说说看……你的‘故事’。”
“还有……你真正想……‘交换’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我没有立刻拒绝。
老人依言踏进书店,脚步虚浮。他对我状态的改变(相较于他“上一次”到来)没有任何讶异,只是平静地走到那张相对完好的椅子前,缓缓坐下,将木杖靠在手边。
书店残破的门在我身后无声合拢。
我没有催促,只是以这非生非死的状态“注视”着他。在我的特殊感知下,他周身那圈代表生命力的“时间光晕”依旧微弱得可怜,但这一次,我看到了更多细节——在那光晕之上,缠绕着无数极细微、近乎透明的灰色“丝线”,它们如同水蛭,正以一种缓慢却稳定的速度,抽取着所剩无几的时间。十一的判断没错,他的时间不是自然流逝,而是被“吸”走的。
“我叫陈伯年,”老人开口,声音干涩,“今年……应该是八十七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眼神有些许迷茫,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好像来过这里?”他喃喃道,不太确定地看了看四周的狼藉。
果然,他“遗忘”了上一次的拜访。
“或许吧。”我没有点破,“继续说。”
“我……想不起来要换时间做什么了,”陈伯年的话让人意外,他皱紧了眉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困惑之外的情绪——一种深切的焦虑,“只记得……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好像……跟一个孩子有关……一个总在巷子口玩石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他的描述很模糊,但当他提到“小女孩”时,我清晰地“看”到,他心脏位置那股强烈的执念猛地跳动了一下,散发出愈发纯净却焦急的波动。
“她是谁?”我问。
“我……不记得了。”陈伯年痛苦地闭上了眼,“很多事……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我只知道,我的时间快没了……我必须……再多一点……哪怕一天,半天……”
他的话语开始混乱。
我调动起与书店基石连接的力量,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探向他那团混乱的记忆迷雾。非生非死的状态让我能更直接地触碰“念”的本质。
模糊的片段闪现:
——一条阳光明媚的老街,槐花正香。
——一个穿着红色旧布裙、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青石板上,专注地玩着几颗磨得光滑的石子。
——小女孩抬头,对他甜甜地笑,手里举着一个简陋的、只糊了一半纸的风筝骨架:“陈爷爷,等风筝做好了,你带我去城墙根放,好不好?”
——他满口答应,笑容慈祥。
……然后,是漫长的、压抑的灰暗。寻找?等待?一种刻骨的遗憾和担忧?
……最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雾……
线索在这里断了。
但就在我准备收回意念时,我猛地捕捉到,在那些抽取他时间的灰色丝线源头,残留着一丝极其隐晦、却让我(以及我胸口的木牌)感到熟悉且厌恶的气息——冰冷、混乱、带着一种亵渎生命的饥饿感。
与之前那个“觅食者”同源,但层次高了不知多少!这不是简单的诅咒或意外。他的时间,是被某个强大的、与地底邪神或冥府某些黑暗面相关的存在,当成了“食粮”!
我看向陈伯年:“你的时间,不是自然耗尽。有‘东西’在吃它。”
陈伯年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不是惊讶,而是一种……被印证了的恐惧。
“果然……果然是这样……”他声音发颤,“我……我感觉到过……有时候,明明刚过正午,一眨眼天就黑了……身子也一下子更没力气……像被……被偷走了一样……”
他知道了。
“那‘东西’,可能与你记忆里的‘重要之事’有关。”我点出关键,“不解决它,我给你再多时间,也只是给它送‘食物’。”
陈伯年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
书店角落里,那面在之前崩塌中裂成蛛网般、却奇迹般没有完全碎掉的落地镜,突然泛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
镜面中,原本映照出的书店废墟景象开始扭曲,最后,竟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那是一条幽深、潮湿的小巷,巷子尽头,一个穿着红衣服、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背对着我们,正蹲在地上,一下一下,机械地……拍着一颗皮球。
啪……啪……啪……
声音透过镜面,清晰地传到了书店里,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小女孩的身影很淡,像是随时会消散的烟雾,但她拍球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固执的、令人心悸的循环感。
而在小女孩身后的墙壁阴影里,一团模糊的、不断蠕动扩大的黑暗,正悄然蔓延。那黑暗中心,隐约可见无数张开的、贪婪的“口器”,与我感知到的、吞噬陈伯年时间的灰色丝线源头气息同出一辙!
陈伯年如同被雷击,猛地站起,指着镜面,浑身剧烈颤抖:
“小……小铃铛!是……是她!我想起来了!她是隔壁邻居家的孩子……那天……那天她说要去巷子口等我买糖回来……然后……然后就不见了!我们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找到……”
他的记忆闸门被冲开,老泪纵横。
“我答应过……要带她放风筝的……我答应过的……是我没看好她……”
执念的真相于此浮现。并非为自己苟活,而是为一个失踪的孩子,一个未完成的承诺。
镜中的画面开始不稳定地闪烁,那团阴影似乎察觉到了窥视,蠕动着,朝着小女孩的背影又靠近了一些。冰冷的恶意透过镜面渗透过来。
我感觉到,书店的“规则”被触动了。这面偶然成为“媒介”的镜子,连同陈伯年强烈的执念与愧疚,以及我自身特殊状态的牵引,短暂地打通了一个通往“执念显化之地”的通道。
那里,既是小女孩残存意识的困守之地,也是那“噬时之物”盘踞的巢穴!
“交易内容变更,”我看向几乎崩溃的陈伯年,声音斩钉截铁,“我可以尝试为你,也为那个孩子,争取时间。”
“但代价是——”
“带我进入‘那里’。”我抬手指向那面诡异的镜子。
“并且,你需要作为‘诱饵’,彻底点燃你的执念,吸引那东西的注意。”
陈伯年看着镜中那熟悉又陌生的红色背影,看着那团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眼中闪过挣扎、恐惧,但最终,都被一种决绝的平静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他颤抖着,再次从怀里掏出那个红布包裹的小本子,撕下画着三个手拉手小人的一页,紧紧攥在手心,面向镜子,闭上了眼睛。
一股远比之前庞大、纯粹、带着牺牲意味的执念之力,轰然扩散!
镜面剧烈震荡,其中的景象瞬间拉近!那条幽深小巷的入口,仿佛直接连通到了书店内部!
阴冷、潮湿的风,从镜中吹出。
我最后看了一眼墙角依旧昏迷的张楠,胸口的木牌传来稳定而坚定的波动。
然后,我(非生非死的魂体)不再犹豫,化作一道流影,裹挟着将自身作为最终“代价”的陈伯年,一头撞向了那面水波荡漾、映照着诡异小巷的镜面。
涟漪将我们吞没。
镜面在短暂的剧烈波动后,缓缓恢复了平静,重新映照出书店废墟的景象。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丝阴冷气息,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狩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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