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国把身上的涤卡中山装下摆拽了拽，别在腰后的居民登记本露了个角——那是街道办的活儿，可他今天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老巷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他却没往阴凉地躲，俩眼睛跟盯猎物似的，直勾勾锁着前头默家的院门。那门最得劲，采光好，还安静。不像我家那筒子楼，夏天跟蒸笼似的，晚上邻居家孩子哭、大人吵，根本睡不好。”
陈默把洗好的桃子放进旁边的竹篮，直起腰来，顺手拍了拍裤腿上的水。他比赵卫国有高出小半头，这会儿站着，视线往下压了压，声音还是平淡淡的：“住久了，习惯了。”
“习惯归习惯，你一个外乡人，住这么大地方，多浪费啊？”赵卫国往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跟说什么悄悄话似的，“我跟你说，我表哥，就喜欢老巷的院子，愿意出高价买。你要是想卖，我帮你牵个线，保准比市价多给你五十块！你拿着钱，去东头新建的家属院买套单元房，多省心？上下楼不用爬，院里还有公共水龙头，多好？”
陈默拿起竹篮里的桃子，用指尖蹭了蹭表皮的绒毛，没接话。他心里门儿清，赵卫国哪是帮表哥问，上礼拜他还看见赵卫国跟巷口修鞋的老李嘀咕，说“这外地小子占着好地段，真是白瞎了”。
赵卫国见他不吭声，心里有点急，又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了点暗示：“陈默，不是我跟你说，你这院子当初办过户的时候，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少了居委会的盖章？你也知道，现在查得严，真要是有人较真，回头再给你整个什么手续不全，街道办这边，我可不好帮你说话。”
这话一出，默捏着桃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赵卫国。阳光刚好照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底没什么温度，声音也冷了点：“手续都是齐的，当时居委会王主任盖的章，我还留着复印件，赵同志要是想看，我可以找出来。”
赵卫国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摆了摆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看倒不用，我就是随口一提。不过话说回来，最近街道要搞‘安全卫生月’，你这院子里的杂物得清一清，还有那屋檐下挂的旧灯笼，都褪色了，刮风掉下来砸到人怎么办？还有你那煤炉子，得放远点儿，离窗户太近，万一煤气熏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伸手指了指墙角堆着的几个纸箱子，又指了指屋檐下的红灯笼，语气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陈默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那纸箱子里装的都是他不用的旧书，码得整整齐齐的，离煤炉子老远。屋檐下的灯笼是去年过年挂的，结实着呢。他心里清楚，赵卫国这是开始找不痛快了。
“行，我知道了，会清的。”默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把手里的桃子放回竹篮，转身往屋里走，“赵同志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屋了，刚洗的桃子，您要吃吗？”
赵卫国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一听这话，也没好意思再赖着，摆了摆手：“不了不了，你忙你的，我还得去前头几家看看。”说着就往后退，退到院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瞅了一眼那院子，眼神里的贪念藏都藏不住。“对了，‘安全卫生月’检查后天就来，你可得抓紧弄啊，别到时候不合格，我也不好帮你跟领导求情。”
说完，他才转身走了，塑料凉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陈默站在屋门口，手里还捏着个没洗的桃子，看着赵卫国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桃子皮。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桃子，突然抬手，手指在桃子表面轻轻划了一下——就见一道细不可查的光闪过，桃子表皮的绒毛瞬间没了踪影，连刚才沾着的灰尘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挑了挑眉，把桃子放进竹篮，心里琢磨着：这赵卫国，怕是不会就这么算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下午，赵卫国就带着两个胳膊上别着“街道卫生员”红袖章的人来了。一进门就直奔墙角的纸箱子，蹲下来翻了翻：“陈默，你这旧书可得处理了，按规定，这些杂物不能堆在院里，得拉去废品站。”
陈默正坐在廊下喝茶，手里端着个缺了口的搪瓷杯，热气往上飘，模糊了他的表情：“这些书我还有用，暂时堆在这儿，没挡着路，也没挨着煤炉子。”
“有用也不行啊，规定就是规定。”赵卫国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你要是不想拉走，街道倒是有个临时仓库，不过得交点保管费，一个月两块钱，不算多吧？”
旁边一个卫生员小声说：“赵同志，之前没说要交保管费啊……”
赵卫国瞪了他一眼，那卫生员立马闭了嘴。默把手里的搪瓷杯放在石桌上，杯底跟桌面接触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他抬眼看向赵卫国，嘴角勾了勾，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在石桌的桌沿上轻轻摸了一下。
就见刚才还挺干净的石桌，突然冒出一层细细的灰尘，赵卫国刚拍过灰的手上，瞬间也沾了不少。赵卫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又拍了拍手，可那灰尘像是越拍越多，怎么都拍不干净，连中山装的袖口都沾了一层。
“赵同志，您这手怎么回事？”默故作惊讶地问，“是不是刚才翻书的时候沾了灰？要不我给您拿块抹布擦擦？”
赵卫国心里有点发毛，明明刚才翻书的时候没这么多灰啊。他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洗就行。”说着就往后退，“那啥，杂物的事儿你再想想，明天检查之前得弄好。”说完就带着两个卫生员匆匆走了，连门槛都差点又绊着，凉鞋差点甩出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陈默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茶水温温的，刚好入口。他眼神往院门口飘了飘，心里想着：这才刚开始，赵卫国肯定还会来。下次，又该找什么由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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