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雄带着牛天扬的口信，连夜策马离开了平安村，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原与渐亮的天际之间。
他带来的那封信，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牛天扬心中激起了层层波澜，再也无法平息。
宗门旧怨，师门托付，如同两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原本打算在此终老的念头。
他站在院中，望着东南方向——那是神箭宗所在的大致方位，目光深邃，久久不语。
寒风卷起他如雪的白发和衣袍，背影显得格外孤峭。
小凤儿安静地站在爷爷身后，他能感受到爷爷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与决绝。
他虽然不完全明白那封信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神箭宗”、“师叔”、“宗主”这些词，对爷爷而言一定极其重要。
而且，要离开这里了。
这个他出生、长大的地方，这个有彩盈姐回忆的地方。
“爷爷，”他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一定要走吗？”
牛天扬缓缓转过身，看着孙儿。
经过一夜的缓冲和那碗姜粥，小凤儿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眼神也重新变得清亮，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昨夜之前不曾有过的、属于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沉静。
“嗯，一定要走。”牛天扬的声音很肯定，“有些事，躲不过，也不能躲。宗门是爷爷的根，如今根基动摇，师父和师兄有难，爷爷不能坐视不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处倾注了他数年心血、刚刚才有些像样模样的院落，以及远处那些属于他的、由李三等人照管着的牛羊棚圈和草料堆。
“此地虽好，终非久留之乡。孙员外之事，看似暂歇，实则隐患未除。那‘黑煞门’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离开这是非之地。而且……”
他看向小凤儿，眼神复杂：“你的路，不该局限在这小小的边塞。外面的世界很大，江湖很高，你需要去见识，去磨砺。神箭宗，或许是一个起点。”
小凤儿似懂非懂，但他听明白了爷爷的决心，也捕捉到了“江湖”、“磨砺”这些字眼里蕴含的、不同于平安村的广阔天地。
他用力点头：“凤儿明白了！爷爷去哪里，凤儿就去哪里！”
孩子的信赖和依恋，让牛天扬心头一暖，也更坚定了他的安排。
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处理好此地的产业，轻装上路。
接下来的几天，牛天扬变得异常忙碌。他先是找来了羊倌李三。
李三听到牛天扬准备离开的消息，大吃一惊，脸上写满了不舍和担忧：“东家，这……这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就要走？是……是因为孙员外他们吗？还是……”他想到了前夜隐约听到的动静，但没敢多问。
牛天扬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宗门有些事情，必须回去处理。此间产业，我打算托付给你和几位信得过的兄弟，若有紧急的事情可以到宗门去找我。”
他将李三引到屋内，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契约文书。
文书条款清晰，言明牛天扬将名下所有牛羊、草料、以及大部分购置的田产房屋，尽数委托给以李三为首的七位原本就在帮他打理产业的村民共同管理。
“管理期间，所有产出，扣除必要开销，所得收益，你等七人可分得七成，剩余三成，由你代为保管，若我他日归来，再行处置。若我五年之内未归，那三成收益也一并归你们所有，这些产业，便算是正式赠予你们七家了。”牛天扬指着契约，一条条解释给李三听。
李三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哪里是托付，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那些牛羊和田产的价值，他再清楚不过，东家竟然将七成的收益直接分给他们，甚至留下了五年后全部赠与的可能！
这……这简直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东家！这……这使不得！使不得啊！”李三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摆手，“我们帮东家干活，东家给工钱已是天大的恩情，怎敢再要这么多……”
“拿着！”牛天扬语气不容置疑，将契约塞到李三手里，“我此去，归期未定。这些产业，与其荒废，不如交给你们好生经营。你们皆是本分勤恳之人，我信得过。只望你们能秉持本心，莫要欺压乡邻，妥善照料这些牲口田产。”
他看着李三，目光深沉：“此外，我离去之后，孙员外那边，或许还会有些动作。你们需得团结一心，谨慎应对。若遇无法解决之事，可去青龙县城寻‘苏氏皮货’的苏老板，他或能看在往日情分上，照拂一二。但切记，莫要主动惹事。”
李三捧着那纸重若千钧的契约，眼眶泛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东家大恩！李三……李三和兄弟们，定当竭尽全力，看好产业，绝不负东家所托！若有异心，天打雷劈！”
牛天扬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吧。去把其他几位兄弟也叫来，一同画押。此事，暂且不要声张。”
李三抹着眼泪，重重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匆匆离去。
很快，另外六位被点名的村民被李三悄悄找来。
当他们得知牛天扬的安排后，反应与李三如出一辙，皆是感激涕零，指天发誓必不负所托。
七人在契约上郑重地按下了手印，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财富，让他们激动之余，也感到了肩头巨大的责任。
牛天扬又单独留下李三，额外给了他一小袋银钱，嘱咐道：“这些钱，你收好。若村里有其他实在困难的人家，或是那几家未曾卖我田产、如今日子艰难的，可适当接济一二。但需隐秘，莫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三再次感动应下。
处理完最主要的产业，牛天扬又开始整理行装。
他舍弃了大部分笨重家具和日常用品，只带上必要的金银细软、几件换洗衣物、弓箭、那杆镔铁长枪以及一些疗伤和应急的药物。
他将那本至关重要的蓝皮账册，用油布仔细包裹好，贴身收藏。
小凤儿也在一旁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小包裹。
他将那身彩盈送的新棉袄小心叠好，又将那个红色的平安结贴身戴好。
他看了看墙角那杆陪伴他许久的白蜡木长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拿起来，递给爷爷：“爷爷，这个……要带上吗？”
牛天扬看了一眼那杆普通的木枪，摇了摇头：“此去路途遥远，木枪不便。爷爷给你准备了别的。”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杆明显小了一号、但做工精良、通体黝黑的短枪，枪身似乎是某种坚韧的硬木所制，枪头则是寒光闪闪的精铁，虽未开刃，却自有一股锋锐之气。
“这杆‘乌沉木枪’更适合你现下使用，待你力气再长，便可换更长的。”
小凤儿欣喜地接过短枪，入手微沉，手感极佳，比那白蜡木枪不知好了多少。
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冰凉的枪身。
“凤儿，”牛天扬看着他，语气严肃起来，“此去神箭宗，非同儿戏。宗门之内，关系错综复杂，绝非平安村可比。你需谨言慎行，勤学苦练，不可任性妄为。尤其要提防……那位吴师叔祖一脉的人。”
小凤儿虽然不太明白“关系错综复杂”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他从爷爷凝重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挺起小胸膛，认真保证：“爷爷放心，凤儿一定听话，努力练功，不给爷爷惹麻烦！”
牛天扬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这个生活了数年的家。
这里承载了他逃离宫廷旋涡后的宁静，抚养孙儿成长的点滴，以及与村民相处的简单岁月。如今骤然离开，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但江湖儿女，本就难有真正的安定。
更何况，他身上还背负着太多的秘密和责任。
他拉起小凤儿的手，最后看了一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安宁的小院，决然道：“走吧。”
夕阳的余晖将爷孙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雪地上，走向村外，走向未知的、充满挑战的东方。
身后，是李三等人站在远处，默默挥泪送别的身影，以及他们手中那份承载着信任与未来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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