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死寂,仿佛冻结了空气。
雷霸单膝跪地,一手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迹。
他那张虬髯满布的阔脸上,惊骇、屈辱、难以置信交织,最终化为一种被彻底碾压后的茫然。
他引以为傲的蛮力,他赖以称雄黑风岭的鬼头刀法,在对方一根普普通通的马鞭面前,竟显得如此笨拙可笑,不堪一击。
那老者甚至未曾动用那杆看起来就非同凡响的长枪!
“寨主!”
“老大!”
短暂的惊愕过后,那群黑风寨的喽啰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阵杂乱的惊呼。
几个忠心些的头目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前来搀扶。
“站住!”雷霸猛地抬起头,嘶声低吼,阻止了手下。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但胸口那股凝滞的闷痛让他身形一晃,险些再次栽倒。他死死盯着前方负手而立的牛天扬,那双铜铃大眼中血丝密布,既有败北的颓丧,更有野兽受伤后的疯狂与不甘。
小凤儿紧紧抱着爷爷的镔铁长枪,站在骡车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亲眼目睹了爷爷如何用一根马鞭将凶神恶煞的雷霸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那一记化鞭为枪的点刺,更是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原来武功练到高深处,竟是这般举重若轻,万物皆可为兵!
他心中对爷爷的敬佩达到了顶点,但同时,看着那群眼神逐渐变得不善的匪徒,一丝不安也悄然蔓延开来。
牛天扬依旧静立原地,山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和朴素的衣袍,神情淡漠,仿佛刚才那场足以令任何江湖客瞠目的比斗,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尘埃。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雷霸身上,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匪徒耳中:“雷寨主,约定,可还作数?”
“约定?”雷霸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戾,“老子是答应了你单挑!可老子没答应,你赢了就能大摇大摆地从我黑风寨的地盘走过去!”
他猛地扭头,对着身后那群因他落败而士气低落的喽啰们吼道:“兄弟们!这老家伙扎手!并肩子上!乱刀砍死他!给老子报仇!那车上的财物,还有那匹健骡,谁抢到就是谁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群本就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
雷霸的鼓动,瞬间点燃了他们骨子里的凶性。
方才的畏惧被贪婪和人多势众的侥幸压过,数十名匪徒发一声喊,挥舞着手中的钢刀、长矛、棍棒,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朝着牛天扬和小凤儿蜂拥而来!
刀光闪烁,映着一张张扭曲狰狞的脸,喊杀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山谷。
“爷爷!”小凤儿失声惊呼,面对这汹涌而来的人潮,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他下意识地将怀中的镔铁长枪向前递去。
牛天扬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冷冽的寒芒。
他原本想着略施惩戒,让对方知难而退也就罢了,毕竟他并非嗜杀之人,也不愿在前往宗门的路上多造杀孽。
但此刻,雷霸的出尔反尔和这群匪徒的冥顽不灵,彻底消磨掉了他最后一丝耐心。
“冥顽不灵!”
一声低叱,如同寒冬里刮过冰面的冷风。
牛天扬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已如鬼魅般掠回骡车旁,从小凤儿手中接过了那杆镔铁长枪。
长枪入手,牛天扬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先前手持马鞭时,他更像是一位游戏风尘的隐士,飘逸灵动。
而此刻,镔铁长枪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唤醒了他沉睡多年的峥嵘。
一股沉凝如山、却又锐利如枪的磅礴气势,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他花白的头发无风自动,眼神锐利如鹰隼,锁定着冲杀而来的匪群。
“凤儿,退后,看好骡车。”牛天扬的声音沉稳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凤儿急忙后退几步,紧紧靠在骡车边,心脏“砰砰”狂跳,既紧张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知道,爷爷终于要动用真本事了!
最先冲到的几名匪徒,刀锋已然临近。
牛天扬甚至没有去看他们,手中长枪只是随意地一抖一划!
“嗡!”
枪身震颤,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般的轻鸣。
一道乌黑的枪影如同毒龙出洞,后发先至!
“咔嚓!”“噗嗤!”
金铁交鸣与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几乎同时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匪徒,手中钢刀被枪尖精准地点中刀脊,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钢刀脱手飞出,虎口迸裂!
他还未及惨叫,那乌沉的枪杆顺势一摆,如同铁鞭般扫在他的肋部,清晰的骨裂声让人牙酸,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横飞出去,撞倒了身后两人。
另一名匪徒的长矛眼看就要刺中牛天扬的腰腹,却见牛天扬身形微侧,长枪贴着矛杆向内一绞一钻!
那匪徒只觉得一股诡异的旋转力道从矛上传来,五指剧痛,长矛已然脱手。
而牛天扬的枪尖却如同附骨之疽,顺着绞开的空门直刺而入,瞬间洞穿了他的肩胛,将他挑飞起来,甩向旁边举刀欲劈的同伴。
惨叫声顿时响起!
牛天扬动了。
他不再停留原地,而是主动迎向了匪群!
他的步法不再像之前戏耍雷霸时那般一味飘忽,而是变得沉稳如山岳,动则如雷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蕴含着某种独特的韵律,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攻击。
而他手中的镔铁长枪,则彻底活了过来!
但见枪影漫天,寒星点点!
飞龙枪法——潜龙出渊!枪出如电,势若奔雷,专攻一点,最先接触的匪徒无不是兵器脱手,骨断筋折!
飞龙枪法——游龙惊风!枪势变得灵动缥缈,如风中柳絮,水中游鱼,枪尖划过一道道诡异的弧线,往往从匪徒绝难预料的角度刺入,带出一蓬蓬血花。
飞龙枪法——狂龙摆尾!长枪时而如巨蟒翻身,枪杆横扫,力贯千钧,将三四名匪徒同时扫飞;时而枪尖抖动,化作数十点寒星,笼罩一片区域,让其中的匪徒避无可避!
牛天扬的身影在人群中闪烁,那杆镔铁长枪仿佛成了他手臂的延伸,指东打西,指南打北。
他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每一次出枪都简洁、高效、致命。
点到即止,却已让对手失去战力;
横扫一片,便是一片人仰马翻。
匪徒们惊恐地发现,他们的人数优势在这可怕的老人面前毫无意义。
他们的刀锋总是慢上一拍,他们的围攻总被那神出鬼没的长枪轻易瓦解。
那杆枪仿佛拥有生命,时而刚猛无俦,时而阴柔刁钻,时而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时而又如霹雳惊雷,一击必杀!
惨叫声、兵器碰撞声、骨骼碎裂声、惊恐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血腥的死亡乐章。
小凤儿看得目眩神驰,浑身血液都仿佛要沸腾起来。
他紧紧盯着爷爷的每一个动作,那精妙绝伦的步法,那变幻莫测的枪招,那对时机、力道、角度妙到毫巅的掌控……
这不再是之前那场带着教学意味的戏耍,而是一场真正的、淋漓尽致的杀戮艺术展示!
他脑海中不断回闪着爷爷教导他飞龙枪法基础招式时的要点,此刻亲眼见到爷爷全力施为,那些原本还有些模糊的诀窍,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这才是……真正的飞龙枪法……”他喃喃自语,小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
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那数十名气势汹汹扑上来的匪徒,已然倒下了大半。
还能站着的,不足十人,也都个个带伤,面色惨白如纸,握着兵器的手抖个不停,看着场中那个持枪而立、衣袂飘飘却滴血未沾的老者,如同看着从地狱归来的魔神,眼神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一步步地向后倒退,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雷霸挣扎着站了起来,目睹了整个过程,他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骇然。
他终于明白,对方之前用马鞭,真的只是“略施惩戒”,若是一开始就动用这杆长枪,他雷霸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牛天扬的目光,越过那些瑟瑟发抖的残匪,再次落在了雷霸身上。
那目光冰冷,不含丝毫感情。
雷霸接触到这目光,浑身一个激灵,残存的勇气瞬间崩溃。
他知道,自己若再不服软,今日黑风寨恐怕就要从此除名了。
他“噗通”一声,竟是直接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嘶声喊道:“老英雄!饶命!饶命啊!是雷霸有眼无珠!冒犯了虎威!我们认输!认输了!求老英雄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些不成器的兄弟!雷霸……雷霸愿遵守约定,从此紧闭山门,绝不再为难过往行人!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他这番举动,彻底击溃了剩余匪徒的心理防线,也纷纷丢下兵器,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哀求声一片。
牛天扬看着跪满一地的匪徒,又扫了一眼满地哀嚎的伤者,眼神中的凌厉缓缓收敛。他并非嗜杀之人,今日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手腕一抖,长枪挽了个枪花,将枪尖沾染的些许血珠震落,随即“锵”的一声,将长枪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也重重地敲在每一个匪徒的心上。
“记住你今日之言。”牛天扬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再让老夫听闻黑风寨为恶,定斩不饶。”
“是是是!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雷霸连连磕头,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开山斧”的威风。
牛天扬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向骡车。小凤儿连忙迎上前,眼中充满了崇拜的光芒,想要说什么,却被爷爷用眼神制止。
牛天扬将长枪重新用布套仔细套好,放在车辕旁,仿佛刚才那场雷霆般的杀戮从未发生过。
他拍了拍小凤儿的肩膀,示意他上车。
祖孙二人坐上骡车,牛天扬轻轻一抖缰绳。
那匹健骡似乎也通人性,迈开蹄子,拉着骡车,不紧不慢地从跪满一地的匪徒中间穿过,沿着官道,继续向前行去。
直到骡车的影子消失在道路尽头,雷霸等人才敢抬起头来,一个个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望着满地狼藉和呻吟的同伴,相顾无言,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后怕。
山谷中,只剩下呼啸的山风,吹拂着浓郁不散的血腥气,诉说着方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一战。
骡车上,小凤儿终于忍不住,激动地抓住爷爷的胳膊:“爷爷!您太厉害了!那枪法……那就是飞龙枪法真正的威力吗?”
牛天扬目视前方,脸上的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柔和,他轻轻“嗯”了一声,缓缓道:“武功一道,练是根基,用是关键。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今日你看到的,不只是枪法,更是对敌时的判断、决断,以及……一颗不为外物所动的武者之心。”
他顿了顿,看向小凤儿:“记住,武力可用以自保,用以守护,亦可如方才般用以立威止戈。但切不可恃强凌弱,滥杀无辜。心中需有一杆秤,衡量何时该收,何时该放。”
小凤儿认真地点点头,将爷爷的每一句话都深深记在心里。
今日这一课,远比过去数年单纯的招式练习,来得更加深刻。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骡车吱呀呀地前行,载着祖孙二人,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与恐惧的黑风岭,也向着那更加波澜壮阔的江湖与命运,坚定不移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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