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骏马如同一道离弦的箭矢,载着它那小小的骑手,一头扎进了北地冬日的茫茫风雪之中。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小刀,穿透厚厚的皮袄,切割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扑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小凤儿伏低身子,几乎整个儿贴在马背上,尽量减少风阻。
他小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双腿夹紧马腹,感受着身下骏马奔腾时传来的强健肌肉律动。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骑行在如此遥远而陌生的路途上。
身后,神箭宗那巍峨的山门和爷爷、太师祖他们担忧的目光,早已被重重山峦与漫天风雪隔绝,消失不见。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心头。
没有爷爷沉稳的指引,没有师祖严厉的提点,也没有听竹小苑那熟悉的竹影和安心的气息。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一马,面对着这无边无际的白茫茫一片。
“驾!”他小声地、为自己打着气,清叱声刚一出口,就被呼啸的寒风撕碎、卷走。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令人害怕的可能,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赶路上。
按照爷爷的嘱咐,他没有选择宽阔平坦的官道,而是凭借着记忆和牛天扬曾经指点过的方向,尽量挑选一些偏僻难行、但更为隐蔽的小路和山径。
这些道路积雪更深,有时甚至需要下马牵行,跋涉艰难,但却能最大限度地避开可能存在的耳目。
饿了,就啃几口冻得硬邦邦的肉脯和干粮,就着雪水咽下;
累了,便寻一处背风的岩石或密林,裹紧皮裘,抱着短枪,靠着马腹小憩片刻,不敢深睡。夜晚的荒野尤其难熬,寒风呼啸,远处偶尔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嗥叫,令人毛骨悚然。
他只能燃起一小堆篝火,既驱寒壮胆,也警惕着可能被火光吸引而来的危险。
这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逃难的流民。
他们拖家带口,衣衫褴褛,脸上刻满了麻木与绝望,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有人倒下了,便再也爬不起来,很快就被冰雪覆盖,无声无息。
小凤儿看着这一幕幕惨状,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他想起平安村,想起李三叔描述的惨状,若是自己不能及时赶回去,村里的乡亲们,会不会也变成这样流离失所的难民?
李老蔫叔已经死了,王老棍叔他们还在牢里受苦……
“我一定要快点!再快点!”他咬着牙,不顾疲惫,一次次地催动坐骑。
与此同时,阿依玛那封沾染着疑似血迹的求救信,也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思绪。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草原上像小马驹一样活泼泼辣、却又在分别时流露出脆弱一面的少女。
她赠予金刀时的郑重誓言言犹在耳:“你帮我一次,我记你一生。”如今,她父汗重伤,部落内乱,被困鹰嘴崖,情况危急万分。若她败了,那个叫乌木塔尔的坏蛋当了汗鲁王,定然会撕毁和约,带着凶悍的骑兵再次南下,到那时,刚刚恢复一点元气的平安村,乃至整个边塞,将再次陷入血与火之中。
一边是抚育他长大的乡土亲人,一边是曾并肩作战、许诺和平的草原盟友。
两副沉重的担子,同时压在他那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他感到一种几乎要喘不过气的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必须做点什么的决绝。
这种压力,也促使他在路途之中,不敢有丝毫懈怠。
每当休息时,他都会在脑海中反复复盘爷爷和太师祖教导的武艺。
飞龙枪法的每一个基础招式,如何与神箭宗的步法更好地结合,才能在混战中更有效地保护自己、杀伤敌人?
逐日弓法的心法要诀,如何在颠簸的马背上,依旧能保持心神合一,射出致命一箭?
甚至那不能轻易动用的鎏金镖,其内力运转的细微之处,出手时机的把握,也在他心中推演了无数遍。
他不再是那个在宗门庇护下,只需专心练武的孩子。
他必须思考,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平息两边的风波。对付王县令和孙家,硬拼肯定不行,官府有衙役兵丁,孙家也有护院打手。
得找到他们的罪证,或者……利用赵千钧校尉的关系?
可是爷爷说那是最后的依靠,不能轻易动用。
或许,可以制造混乱?
或者想办法潜入大牢救人?
至于草原那边,情况更不明朗。乌木塔尔有多少人马?
阿依玛还剩下多少力量?
部落里还有多少人支持她?
光靠他一个人,加上一柄金刀,真的能改变战局吗?
或许,可以帮阿依玛出出主意?
爷爷说过,打仗有时候不一定要人多,用对方法更重要……
这些问题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太过复杂深奥。
他常常想得小眉头紧紧皱起,却难以得出完美的答案。
但他没有放弃,只是将这些念头压在心底,如同幼兽磨砺爪牙般,默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连日奔波,风餐露宿,即便是这匹神骏的宗门好马,也显出了疲态,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小凤儿自己更是又累又饿,小脸被冻得通红,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坚定的火焰。
这一日午后,风雪稍歇。他沿着一条冰冻的河谷艰难前行,希望能找到一处可以稍作休整的地方。
突然,他耳朵微微一动,隐约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和牲畜的嘶鸣,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兵刃碰撞的声响!
有情况!
小凤儿立刻警惕起来,他轻轻勒住马缰,示意马儿停下,自己则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马背,借助河谷边嶙峋的岩石和枯木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
爬上一处小坡,透过枯枝的缝隙向下望去,只见河谷转弯处的一片空地上,一支约有二三十辆大车组成的商队,被数十个手持明晃晃钢刀、衣着杂乱的山匪团团围住!
商队的护卫们正在拼死抵抗,但显然处于下风,地上已经躺倒了十几具尸体和伤者,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触目惊心。
而在那些惊慌失措的商队伙计和奋力搏杀的护卫中,小凤儿看到了一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孔——那个穿着锦袍、身材微胖、此刻正被几个忠心伙计护在中间、脸色惨白如纸的中年人。
正是数月前,他们在黑风岭附近出手相助过的那个江南皮货商人,苏老板!
竟然是他!
小凤儿心中一动。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这位豪爽的苏伯伯,而且是在如此危急的情形之下。
眼看商队防线即将被匪徒攻破,苏老板和那些伙计命在旦夕,小凤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不能见死不救!
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形和匪徒的分布。
匪徒人数众多,足有五六十人,为首一个彪形大汉手持鬼头刀,甚是凶悍。硬拼绝对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取下背上的硬弓,从箭壶中抽出一支雕翎箭。
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人,迅速锁定了那个正在挥刀狂笑、指挥手下围攻车队侧翼的匪徒小头目。
稳住呼吸,意念集中,弓开如满月!
“咻!”
利箭离弦,带着轻微的尖啸,划过冰冷的空气,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小头目持刀的右臂!
“啊!”惨叫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战场的喧嚣。
几乎在同时,小凤儿弓弦再震,又是一箭射出,直奔那匪首的面门!
匪首反应极快,猛地偏头,箭矢擦着他的耳廓飞过,带走一小片皮肉,火辣辣地疼!
他惊出一身冷汗,狂笑声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冷箭,瞬间打乱了山匪的攻势!
所有匪徒都是一愣,惊慌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小凤儿没有停留,身形在岩石后快速移动,弓弦连响,一支支利箭如同长了眼睛般,专射匪徒的手腕、腿脚等非致命处,却有效地迟滞了他们的行动,为商队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苏老板反应极快,立刻朝着小凤儿藏身的方向激动地大喊:“何方高人再次出手相助?苏某感激不尽!”
匪徒们见偷袭者箭法如此精准,又摸不清虚实,顿时士气大挫。那匪首捂着流血的耳朵,不甘地嘶吼一声:“风紧!扯呼!”
剩下的匪徒早已胆寒,闻言如蒙大赦,再也顾不得抢掠,发一声喊,丢下同伴的尸体和部分财物,狼狈不堪地向山林深处逃窜而去。
危机解除,商队众人劫后余生,纷纷瘫坐在地,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忙着救治伤员。
小凤儿这才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苏老板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数月前曾救过他们、如今似乎长高了一点点、但依旧瘦小朴素的少年,脸上顿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连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快步迎上前,深深一揖:
“哎呀!竟是……竟是小恩公!苏某何德何能,竟蒙小恩公两次仗义相救!此恩此德,没齿难忘!”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小凤儿摆了摆手,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苏伯伯不必客气,路见不平而已。”
苏老板看着小凤儿孤身一人,风尘仆仆,又是往北边去,联想到近来边塞不宁的传闻,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是个聪明人,没有多问,只是热情而恳切地邀请道:“小恩公这是要北上?如今天寒地冻,路途凶险,若不嫌弃,不如与商队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商队虽慢,但热汤热饭总是有的,总好过小恩公一人餐风露宿。”
小凤儿看着苏老板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那匹已然疲惫的坐骑,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如此,便叨扰苏伯伯了。”
与商队同行,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也能让马匹得到休息。
而且,苏老板行走四方,消息灵通,或许……能从他这里,打听到一些关于青龙县和王县令,乃至草原汗鲁部的最新消息。
他牵着马,随着苏老板走向那惊魂未定的商队。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暂时略微松弛了一些,但肩头的重任,却丝毫未减。前路依旧漫漫,边塞的风云,正等待着他这个小小的身影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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