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峡内的死寂,比之前的肃杀更令人心悸。
小凤儿背靠冰冷的岩壁,粗重地喘息着。
丹药化开的暖流在体内艰难地对抗着毒素带来的麻痹与阴寒,左臂和小腿的伤口阵阵抽痛,提醒着他刚才的凶险。
地面上,那具咽喉留着细小血洞的黑衣尸体,无声地诉说着鎏金镖的恐怖威力。
他摊开手掌,那枚暗金色的柳叶小镖静静躺在掌心,冰凉刺骨,却又仿佛带着一丝灼热。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用它夺走性命。不同于战场上弓箭远射,也不同于混乱中的搏杀,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金芒没入咽喉,看到生命如何在那双冰冷的眼睛里迅速流逝。
一种混杂着恶心、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明悟,在他幼小的心头翻涌。
江湖,不是爷爷故事里的快意恩仇,而是你死我活的修罗场。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牛天扬昔日严厉的教诲,此刻如同烙印般深刻在他脑海中。
他用力闭了闭眼,将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沉浸感受的时候。
黑煞门的人虽然暂时退去,但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不宜久留!
他挣扎着站直身体,将鎏金镖小心藏回怀中最隐秘处。
这保命的利器,也是招灾的祸源,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露。
收拾好短枪和弓箭,他不敢再走开阔的峡道,强提一口真气,忍着伤处的剧痛和毒素带来的眩晕感,选择攀上侧面的陡峭山壁,打算从山林深处迂回前行。
山林茂密,提供了绝佳的隐蔽,但也极大地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
毒素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神经,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耳边也开始出现细微的嗡鸣。
他咬紧牙关,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和对方向的直觉,一步步向南跋涉。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回到宗门,回到爷爷身边!
然而,黑煞门作为江湖上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其追踪与忍耐力,远超小凤儿的预估。
就在他穿过一片相对稀疏的桦木林,以为暂时安全,停下来靠在一棵树干上,准备再次处理一下渗血的伤口时——
“沙沙……”
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吹落叶无异的声音,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传来。
小凤儿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六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树后、灌木丛中显现,再次将他围在了中间!
依旧是那狰狞的骷髅面具,依旧是那泛着蓝光的弯刀。
为首一人,身形比之前的杀手更加魁梧高大,眼神如同鹰隼,死死锁定在小凤儿身上,声音沙哑难听,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小子,够滑溜,也够狠。可惜,中了‘幽魂散’,还能跑到这里,已是你的极限了。交出那金镖的炼制之法,或许,可以给你个痛快。”
他们果然是为了鎏金镖而来!
小凤儿心头一沉。
看来,之前他动用金镖,不仅震慑了敌人,也彻底暴露了这张底牌,引来了更大的贪婪。
他背靠树干,缓缓站直身体,脸色因失血和毒素而显得苍白,但眼神却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狼,闪烁着不屈的寒光。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调整着呼吸,感受着体内残余的内力。
弓箭在近距离混战中已难发挥,短枪也因左臂受伤而运转滞涩。
情况,比在峡谷中更加恶劣。
“冥顽不灵!”那为首杀手冷哼一声,显然失去了耐心。
他手一挥,“拿下他!留活口,逼问秘法!”
五名杀手同时而动,身形飘忽,刀光织成一片致命的蓝色光网,向小凤儿笼罩而来。他们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再给他任何施展弓箭或暗器的空间,意图近身缠斗,凭借人数和状态的优势生生耗死他。
小凤儿瞳孔紧缩,将轻功催鼓到极致,脚下步伐变幻,险之又险地避开数道致命的刀锋。他右手紧握短枪,以基础枪法中的格、挡、刺勉力周旋。
“叮!铛!”
兵刃交击,火星四溅。
每一下碰撞,都震得他手臂发麻,伤口崩裂,鲜血更快地浸湿了包扎的布条。毒素随着气血运行加速蔓延,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
“噗!”
一名杀手刀法诡异,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撩来,小凤儿虽极力闪避,腰间仍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他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后退,撞在另一棵树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喷出,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实力差距太大了。若是全盛时期,他或可凭借轻功和逐日箭周旋,但现在身中剧毒,多处受伤,体力也将耗尽……
杀手们看出他的虚弱,攻势更加猛烈,刀刀不离要害,显然是想尽快将他重创擒拿。
死亡的阴影,再次浓重地笼罩下来。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不!
绝不能!
爷爷的期望,宗门的责任,边塞的承诺,京城的谜团……
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完成!
一股极其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不甘与愤怒,在他胸中炸开!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就在一名杀手的弯刀即将劈中他持枪的右臂,另一名杀手的刀尖直刺他心口的刹那——
小凤儿动了!
他没有再试图格挡或闪避那两柄致命的弯刀,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杀手都意想不到的、近乎同归于尽的动作!
他猛地将手中短枪向前掷出,并非射向任何杀手,而是射向侧面一棵大树的树干!
同时,他身体借着这一掷之力,如同游鱼般向侧后方滑开半步,险之又险地让那刺向心口的刀尖擦着肋骨划过,带起一溜血花。
而面对劈向右臂的那一刀,他竟是不管不顾,任由那泛着蓝光的刀锋落下!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他皮肤的瞬间,他的右手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骤然收回,食指与中指之间,不知何时已夹住了一抹流金暗芒!
“死!”
他喉咙里迸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全身残余的内力,乃至那股不屈的意志,仿佛都灌注到了这两指之间!
“咻——!”
鎏金镖再次出手!
但这一次,与峡谷中那被动防御、精准点射的一镖截然不同!
这一镖,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
金光不再是一点,而是化作了一道撕裂空气的笔直金线,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
它的目标,并非格挡那劈下的弯刀,而是——直取那名挥刀杀手的面门!
那杀手根本没想到小凤儿会用这种以伤换命、甚至可能断臂的方式来反击!
他的注意力全在劈砍上,待看到那抹金芒时,已然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或格挡!
“噗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响。
金芒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坚硬的骷髅面具眉心位置,又从那杀手的后脑勺带着红白之物贯穿而出!
那名杀手挥刀的动作猛然僵在半空,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地,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掉落,距离小凤儿的右臂仅有寸许之遥。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小凤儿掷出的短枪也深深扎入了侧面的树干,枪尾兀自剧烈颤动着。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剩余的杀手,包括那名首领,全都惊呆了!
他们看着眉心多了个血洞、瞬间毙命的同伴,又看看脸色惨白如纸、腰间和肋下鲜血直流、却依旧稳稳站立的少年,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少年,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根本不在乎受伤,甚至不在乎可能断臂,只求在绝境中换取一击毙敌的机会!
而那神鬼莫测的金镖,更是成了悬在他们所有人头顶的利刃!
谁也不知道,下一道金芒,会射向谁的咽喉,或者眉心!
小凤儿剧烈地咳嗽着,又吐出一小口带着黑色的血。
他感觉身体越来越冷,视线也开始摇晃。
但他强行站稳,冰冷的目光扫过剩下的四名杀手,最后定格在那名首领身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
“还要……试试吗?”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似乎空无一物,又似乎隐藏着随时可以夺人性命的流金光华。
那首领面具下的眼神剧烈变幻,惊怒、贪婪、忌惮、恐惧交织。
他死死盯着小凤儿的手指,又看了看地上那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撤!”
他不敢赌。
赌输了,就是命。
这少年已是强弩之末,但临死前拉上一两个垫背的,绝对做得到!
尤其是那防不胜防的金镖!
剩下的三名杀手如蒙大赦,立刻随着首领,身形疾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处,比来时更快。
确认敌人真的退走了,小凤儿强提的那口气瞬间松懈,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顺着树干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他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臂和腰间,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两具尸体,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对这残酷江湖更深的认知。
他艰难地取出最后一颗解毒丹服下,又用牙配合右手,重新紧紧包扎了伤口。
必须离开这里……
血腥味会引来野兽,黑煞门也可能去而复返……
他扶着树干,挣扎着站起身,看了一眼南方,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他拔下树干上的短枪,当作拐杖,一步一蹒跚,继续向着神箭宗的方向,艰难前行。
身后,那片染血的桦木林,以及那两具逐渐冰冷的尸体,默默见证了一个少年,在生死边缘,以决绝和狠厉,完成了又一次残酷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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