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微明,牛天扬便如同寻常找活计的老丈一般,揣着几个干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泥鳅巷的小院,身影很快淹没在清晨赶往码头、骡马市的人流之中。
他的目标明确,并非真的谋生,而是要在那些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捕捉可能关乎边关、朝局乃至宫中一丝半缕的风声。
而牛凤,在仔细清扫了院落,将昨日悄悄买来的粗饼放在隔壁顾婆婆门口(听到屋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和感激的念佛声后,他便迅速离开)后,也依照爷爷的吩咐,准备前往茶楼酒肆。
他没有选择那些装潢华丽、显贵往来的大茶楼,而是根据前两日溜达时的观察,选定了离泥鳅巷不算太远、位于一个三岔路口,名为“望海楼”的二层茶肆。
名曰“望海”,实则连个水洼都望不见,不过是取个吉利名头。
此地人流繁杂,既有歇脚的脚夫商贩,也有无所事事的闲汉,更有一张巧嘴说尽天下奇闻的说书先生,正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牛凤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黑色劲装,为了更不引人注意,他还在头上扣了一顶有些宽大的破旧斗笠,遮住了大半脸庞,只露出下颌。
他学着那些囊中羞涩的茶客,只要了一碗最便宜的、带着梗子的粗茶,又摸出两个铜板,买了一份用来包芝麻糖的、粗糙不堪的油纸和一小截摊贩丢弃的蜡烛头,便寻了个靠墙角的偏僻位置坐下,竖起耳朵,默默倾听。
茶肆里人声鼎沸,烟气缭绕。
说书先生正在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某位大将军一刀一骑闯敌营的演义故事,引得满堂喝彩。
但牛凤关注的,并非这些虚构的热闹,而是那些茶客们交头接耳的零星碎语。
他听到有人在抱怨漕运衙门的胥吏吃拿卡要,层层盘剥;听到两个商贩模样的人在低声商议,如何巴结某位吏部官员的门房,好让自家的货品能顺利通过核查;也听到几个看似读书人的人在激辩着朝廷对北方柔然是该战还是该抚……
这些信息杂乱无章,真伪难辨,但牛凤依旧耐心地听着,如同海绵吸水般,将这些市井之言记在脑中,试图拼凑出京城权力格局的模糊影像。
一连两三日,牛凤都是如此度过。白天在茶肆“泡”着,晚上回到小院,便将白日听闻整理归纳,说与晚归的爷爷听。
牛天扬则会结合自己在外探听到的消息,加以分析甄别,爷孙二人对京城的了解,便在这样一点一滴的积累中,逐渐加深。
这一日下午,牛凤正听着几个闲汉吹嘘自己与某位禁军小旗喝过酒的交情,茶肆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呼喊和孩子的哭叫声。
“惊马了!快闪开!”
“娃!我的娃!”
牛凤透过斗笠的边缘向外望去,只见街道上一匹拉车的驽马不知为何受了惊,拖着满载货物的板车疯狂奔驰,车夫早已被甩落在地。
而就在马车前方不远,一个约莫三四岁、手里还拿着糖人的幼童,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呆立在路中央,忘记了躲闪!
孩童的母亲发疯般哭喊着追赶,却哪里追得上受惊的奔马?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街边行人惊呼躲避,竟无一人敢上前!
那马蹄扬起,下一瞬便要踏碎那幼小的生命!
千钧一发之际!
角落里的牛凤眼神一凝,几乎是一种本能,他猛地抓起桌上那根用来练习记忆地形的树枝,手腕一抖,体内精纯的内力瞬间灌注其中!
“咻——!”
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那根普通的树枝,此刻竟如同劲弩射出的短矢,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黑线,精准无比地射中了受惊驽马那只扬起、即将踏下的前腿膝关节处!
“唏律律——!”
驽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和失衡,轰然向一侧歪倒!
沉重的板车也随之倾覆,货物散落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而那根树枝,在击中马腿后,也因承受不住力道而寸寸断裂。
就在马匹歪倒、蹄子险之又险地从那幼童头顶掠过的瞬间,一道娇小的黑色身影已如疾风般从茶肆角落射出!
牛凤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然冲到路中央,一把抱起那吓呆了的孩子,足尖连点地面,身形飘忽地向后急退数步,稳稳地落在了安全地带。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从掷出树枝到救下孩童,不过呼吸之间!
街道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呆了。
看着那倒地挣扎哀鸣的驽马,看着那散落一地的货物,再看看那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怀中抱着孩童的瘦小身影,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那孩童的母亲这才连滚爬爬地冲过来,一把从牛凤手中抢过孩子,紧紧抱住,放声大哭,语无伦次地向牛凤道谢:“谢谢!谢谢小恩公!谢谢……”
牛凤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将斗笠又往下压了压,转身便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等!”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是那个被甩落在地、刚刚爬起来的车夫,他惊魂未定,却也看到了牛凤救人的一幕,尤其是那根精准射倒惊马的树枝(虽然他没看清具体是什么),让他意识到这戴斗笠的孩子绝不简单。
“小……小兄弟,多谢救命之恩!不知……”
“举手之劳。”
牛凤刻意压低了嗓音,使其听起来有些沙哑,不愿多做纠缠,脚步不停。
然而,他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出手和此刻低调离去的姿态,却愈发引起了茶肆内外众人的好奇与议论。
“我的天爷!刚才那是……那孩子用啥打中的马腿?”
“没看清啊,就看到黑影一闪,马就倒了!”
“好俊的身手!这娃娃是哪家的?”
“看打扮不像富贵人家,竟有这等本事?”
茶肆里的说书先生也停下了醒木,瞪大了眼睛看着牛凤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这……这莫非是江湖上失传的‘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奇哉!怪哉!”
牛凤没有回头,快步拐入了一条小巷,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摘掉斗笠,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心中并无多少后怕,反而有些懊恼。
还是冲动了,虽然救了人,但终究是引起了注意。
只希望那些人只当是哪个路过的高手暗中相助,不会太过深究他这个“孩子”。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如人愿。
“侠义风小哥”的名声,便从这“望海楼”茶肆开始,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京城西城这片底层百姓聚居的区域悄然传开。
传闻中,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瘦小如风般的少年,武功高强,飞枝断马,救人于危难,却深藏身与名。
因众人不知其姓名,但其身手如风,便取名“风小哥”。
这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传闻,在市井间越传越广,也越传越神。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那小哥能踏水无痕,有人则猜测他是某个隐世高人的弟子入世历练。
这些传闻,自然也飘进了泥鳅巷那小院之中。
当晚,牛天扬归来,听牛凤有些忐忑地讲述了白日之事后,沉默了片刻,并未责怪,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此事……福祸难料。”牛天扬缓缓道,“引起注意,确是风险。但这‘侠义’之名,若运用得当,或也能成为一层保护色,让人难以将你与边关的‘游击将军’、‘神箭小将军’、或是与宫中秘事联系起来。毕竟,一个行侠仗义的市井奇童,与一个身负皇族血脉、卷入朝争的流落皇子,听起来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
他看向牛凤:“既然名声已起,顺势而为便可。日后若再遇类似不平,量力而行,出手可以,但务必更加谨慎,莫要轻易显露根底,尤其是箭术与鎏金镖。你这‘风小哥’的名头,或许……还能帮我们吸引到某些人的注意。”
牛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爷爷的意思,在京城这潭浑水中,有时候,一个恰到好处的“身份”,比完全的隐匿更加安全。
数日后,牛凤再次外出,路过一个菜市口时,恰巧又看到之前欺凌顾婆婆的那几个地痞,正在对一个卖菜的老农推推搡搡,索要“市税”,气焰嚣张。
这一次,牛凤没有选择完全无视。
他悄无声息地绕到一旁,捡起几颗小石子。
在地痞头目伸手要去抢老农钱袋时,他手腕一抖,一颗石子精准地打在那头目的手肘麻筋上。
“哎哟!”地痞头目只觉得整条胳膊一麻,顿时无力垂下,又惊又怒地四下张望,“谁?哪个王八蛋暗算老子?”
他的同伙也紧张地环顾四周,却只见来往行人神色匆匆,并无异状。
牛凤隐匿在人群中,再次弹出两颗石子,分别打在另外两名地痞的膝弯处。
两人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有……有鬼啊!”地痞们终于慌了神,也顾不得再勒索,互相搀扶着,骂骂咧咧又带着几分惊恐地仓皇逃走了。
那卖菜的老农愣在原地,半晌才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连连作揖:“多谢高人!多谢高人相助!”
不远处,牛凤压了压斗笠,转身融入人流。
他出手很有分寸,石子力道控制得极好,只会让人酸麻疼痛片刻,绝不会造成真正伤害,更不会留下明显的武功痕迹。
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两三起。
都是针对那些欺压良善的地痞无赖。
“风小哥”总是暗中出手,惩戒一番,助人脱困,却从不现身。
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事风格,更是为他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侠义风小哥”的名声,在西城底层百姓中愈发响亮,甚至有人在家中悄悄供奉起了模糊的“风小哥”牌位,祈求庇护。
牛凤依旧每日去茶楼听书,依旧沉默寡言。
只是偶尔,当他听到茶客们带着感激和神秘议论着“风小哥”的事迹时,斗笠下的嘴角,会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并非为了虚名,而是通过这种方式,在这冰冷的京城之中,悄悄守护着一点他力所能及的微光,同时也让自己这个“身份”更加真实、合理地存在于市井之间。
而他和爷爷都不知道的是,这“风小哥”的名声,已然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
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开始悄然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西城、身怀绝技却又行踪神秘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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