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那日试探之后,虽未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但牛天扬与牛凤都清楚,泥鳅巷这小院周围,必然布满了无形的眼睛。
每一次出门,每一次归家,那如芒在背的窥视感都提醒着他们,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被动等待,无异于坐以待毙。
“必须动起来,但方向要变。”
油灯下,牛天扬的手指在粗糙的京城简图上划过,最终点在了一个与泥鳅巷、安国侯府乃至琉璃厂都截然不同的区域——城西的校军场附近。
“内卫盯着我们,是怀疑我们与安国侯府之事,或是‘风小哥’的身份有关。我们若继续在底层市井打转,或是贸然去联系墨砚先生,只会加深他们的怀疑,甚至可能将墨砚先生也暴露出来。”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牛凤:“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摆脱底层身份,却又不会过分引人怀疑的契机。一个能让我们光明正大接触更高层面,却又符合我们‘外来投亲、欲谋出路’背景的契机。”
牛凤心领神会:“爷爷是说……武举?”
“不错。”牛天扬点头,“恰逢朝廷开科武举,就在近日报名。这是条通天梯,也是最好的掩护。你年纪虽小,但武功根底扎实,尤其是箭术,足以在初试中脱颖而出。一个来自边塞、身怀武艺、欲通过武举搏个出身的少年,这个身份,比一个行踪诡秘的‘风小哥’或是不明底细的外来户,要合理得多,也更能解释你身上可能显露出的不凡之处。”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更重要的是,若能通过武举,获得哪怕最低的武职官身,我们便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平民百姓,内卫再想动我们,也需多几分顾忌。而且,武举汇聚天下英才,亦是各方势力招揽人手、安插眼线之地,我们混迹其中,既能探听消息,或许也能接触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脉。”
这是一个大胆而精妙的计划。
将自身置于聚光灯下,反而可能获得意想不到的安全与机会。
“只是,凤儿,你需切记,”牛天扬郑重叮嘱,“武举场上,藏拙为主,显露为辅。你的箭术可展露七八分,足以惊人,但不必达到边关那般箭无虚发、神乎其技的程度。飞龙枪法可用基础招式,鎏金镖绝不可现世。内力修为,也要控制在符合你年龄的‘天才’范畴,而非惊世骇俗。我们的目的,是获得合法身份和一层保护色,而非争夺状元,引来过多关注,明白吗?”
“孙儿明白。”牛凤沉声应道。他深知其中分寸。
翌日,牛天扬便外出打探清楚了武举报名的具体地点、时间与流程。
报名处在城西校军场外围的一处官署,需查验籍贯路引(牛天扬早已准备了伪造的、来自北疆某县的文书)、测量身高体貌,并缴纳少量报名费用。
报名当日,校军场外人头攒动,喧闹异常。
来自天南地北、操着不同口音的武者汇聚于此,有肌肉虬结、声若洪钟的壮汉,有身形精干、眼神锐利的青年,也有少数如牛凤这般年纪尚小、却已显露出不凡气质的少年。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跃跃欲试的躁动气息。
牛天扬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布衫,扮演着领孙儿前来碰运气的沉默老丈。
牛凤则换上了一身半新的、利于活动的短打劲装,虽布料普通,但整洁利落,衬得他身形挺拔,眼神清亮。
为了不过分惹眼,他并未携带长兵,只背着他那张看起来颇为古朴、却被牛天扬巧妙做旧掩饰过的硬弓,箭囊中也只插着十支普通的雕翎箭。
两人混在人群中排队,毫不起眼。
牛凤低着头,看似有些紧张地搓着衣角,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能感受到几道来自不同方向、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扫过他们,其中一道,冰冷而持久,与之前在泥鳅巷感受到的内卫窥视如出一辙。
果然,他们来了。
牛凤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拘谨,甚至刻意让脚步显得有些虚浮,仿佛被这大场面震慑住了一般。
轮到他们时,负责登记的吏员抬头瞥了一眼,看到牛凤稚嫩的面容,皱了皱眉:“多大年纪了?武举可不是儿戏。”
牛天扬连忙上前,陪着笑脸:“官爷,小老儿的孙子,虚岁十一了。别看他年纪小,从小在北边长大,跟着猎户学过几年,会几下庄家把式,力气也有些,就想着来见识见识,碰碰运气。”
那吏员又打量了牛凤几眼,见他身板还算结实,眼神也清正,便不再多说,例行公事地查验了路引(伪造得天衣无缝),记录了姓名(用的化名“马凤”)、籍贯、年龄,测量了身高体貌,收了费用,便挥挥手让他们通过了。
整个报名过程平淡无奇,与成千上万的普通武者并无区别。
然而,就在牛天扬与牛凤接过号牌,准备离开报名区域时,一个身着锦袍、面带精明笑容的中年人,带着两名随从,看似随意地踱步过来,拦在了他们面前。
“这位老丈,小兄弟,请留步。”那锦袍中年人笑容可掬,目光却如同秤砣般在牛天扬和牛凤身上掂量着,尤其在牛凤背负的硬弓上停留了一瞬,“鄙人姓钱,在二皇子府上担任管事。见这位小兄弟器宇不凡,年纪轻轻便敢来闯这武举,想必是身怀绝技。二殿下求贤若渴,最是欣赏少年英才,不知小兄弟可有意向?若愿投效殿下门下,这武举之路,或许能顺畅许多。”
二皇子乾德义!
牛凤心中猛地一凛,没想到这么快就与潜在对手产生了交集!
是巧合,还是对方已经注意到了什么?
牛天扬心中同样警铃大作,但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又夹杂着惶恐的神色,连忙躬身道:“原来是二殿下府上的贵人!小老儿带孙儿来自北疆偏僻之地,粗鄙不堪,怎敢高攀殿下?孙儿只是来见识世面,不敢有非分之想,不敢,不敢……”
那钱管事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优越感:“老丈过谦了。二殿下礼贤下士,唯才是举。小兄弟既然来了,便是有上进之心。投效殿下,搏个前程,岂不胜过自己在这武举场上苦苦挣扎?”他的目光再次转向牛凤,带着一丝探究,“小兄弟,你觉得呢?”
所有的目光,包括那道冰冷的内卫视线,似乎都聚焦在了牛凤身上。
这是一个考验。
牛凤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边塞少年的质朴与倔强,他看了一眼爷爷,然后对钱管事抱拳行礼,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生硬:“多谢贵人看重!但……但马凤此来,是奉家母之命,欲凭自身本事,报效朝廷,光耀门楣。若……若依靠他人门路,恐……恐惹人非议,也非男儿所为。马凤只想在武举场上,凭手中弓、腰间刀,堂堂正正挣个出身!”
他这番话,既表明了不愿依附的态度,又将理由归结于“家母之命”和“男儿志气”,合情合理,将一个有些固执、却心怀正气的边塞少年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强求,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道:“哦?倒是有些志气。既然如此,那便祝小兄弟在武举场上……如愿以偿吧。”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牛凤一眼,带着随从转身离去。
牛天扬连忙拉着牛凤,对着钱管事的背影又行了个礼,这才匆匆离开校军场范围。
直到走出很远,确认无人跟踪,牛天扬才低声道:“好险!二皇子的人竟然来得如此之快!看来,这武举场内,不知有多少他们的眼线。”
牛凤也是心有余悸:“爷爷,我方才的应对……”
“应对得很好。”牛天扬肯定道,“不卑不亢,理由充分,既拒绝了招揽,也未露破绽。只是,我们算是彻底进入二皇子一系的视线了。日后在武举场上,需更加小心,他们恐怕会格外‘关注’你。”
牛凤点了点头,眼神却愈发坚定。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再无退路。
武举,将是他潜入这京城权力旋涡的第一块跳板。
潜龙入海,是就此沉沦,还是乘风化雨,一切,都将在那校军场上见分晓。
而那道始终若隐若现的内卫目光,也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他,真正的危险,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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