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安全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苏小婉那双带着惊惧、不甘、以及灼热探寻意味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着凌一凡，让他无处遁形。冷月则像一座冰封的雕塑，矗立在门口，冷漠地等待着，仿佛在旁观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
凌一凡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透支后的虚弱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知道，这一刻再也无法逃避。继续隐瞒，不仅是对苏小婉经历生死劫难的不尊重，更是将他们之间那刚刚在绝境中滋生出的、脆弱却珍贵的信任，亲手碾碎。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和臭氧味的冰冷空气，感觉肺部依旧隐隐作痛。他缓缓低下头，避开了苏小婉那过于锐利的目光，视线落在两人依旧交握的手上——她的手依旧冰凉，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颤抖，反而传递来一丝微弱的、仿佛寻求确认的力道。
这细微的依赖感，给了他最后一点勇气。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迎向苏小婉，声音干涩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
“小婉，”他第一次省略了姓氏，直接叫了她的名字，这个下意识的改变让苏小婉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冷月说的……大部分是对的。忘记，回归正常生活，对你来说……可能是最安全的选择。”
苏小婉的嘴唇立刻抿紧了，眼中闪过失望和即将爆发的质疑。
“但是，”凌一凡抢在她开口前，急忙继续说道，语气急促而恳切，“但是让你完全忘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对你不公平，也……不现实。”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混乱的思绪和必须有所保留的措辞：“有些事情，我现在没办法，也没权利告诉你全部。知道的越多，确实越危险，这不是骗你。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所处的世界，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存在着一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力量和……现象。”
他艰难地吐出这些词语，感觉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背叛某种无形的规则，但又有一股力量推动着他必须说下去。
“艾琳，还有‘心语’咨询室，就是这种……异常的存在。她们……或者说它，拥有的那种力量，你也亲眼见到了，那不是什么魔术或者幻觉，那是……真实存在的危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它正在伤害很多人，那些昏迷的人，就是受害者。”
苏小婉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到凌一凡亲口证实这颠覆认知的真相，依旧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寒意。她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些。
“至于我……”凌一凡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自嘲，“我……不算完全意义上的‘普通人’。我……某种程度上，能模糊地……感知到一些这类异常的存在和波动。但也仅此而已，而且代价很大。”他省略了能力的来源和具体细节，只给出了一个相对模糊的解释，“正因为如此，我……我不小心被卷入了这些事情，而你又因为调查……也被牵连了进来。”
他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真诚的愧疚：“对不起，小婉。归根结底，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你遭遇了这样的危险。如果不是我，你可能永远不会接触到这个世界的这一面，永远不会经历刚才那种……”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苏小婉打断了他。
“所以，”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记者厘清线索时的专注，“之前的绿化带复苏，广场舞音响瘫痪，还有……还有那次街头的‘意外’……那些传闻，那些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都和你有关？都和这种……‘异常’有关？”
她的思维极其敏锐，瞬间将之前的种种疑点串联了起来。
凌一凡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这无异于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引发一系列都市传说的源头。
苏小婉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闪过极度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恍然，有难以置信，但出乎凌一凡意料的是，并没有太多的恐惧或者排斥看向他。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仿佛在重新审视这个看似普通、总是带着点慵懒和吐槽的邻居兼同事。然后，她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难怪……你总是奇奇怪怪的，有时候好像运气差到离谱，有时候又……”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似乎理解了凌一凡一直以来那种隐藏的疲惫和压力从何而来。
她的反应让凌一凡愣住了。他预想过她的惊恐、愤怒、甚至疏远，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带着点无奈和……理解的平静？
“所以，”苏小婉再次开口，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重新聚焦到当前最大的危机上，“艾琳，还有她背后的那种力量，是真实的，极度危险的，而且正在 actively（积极地）伤害无辜的人。而你们……”她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冷月，“……是处理这种事情的？像电影里的秘密组织？”
“可以这么理解。”这次回答的是冷月，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我们的职责是维持表世界的稳定，清理此类异常威胁。凌一凡目前处于我们的……观察与合作期。”
“合作？”苏小婉捕捉到了这个词，立刻看向凌一凡，“你还要继续……掺和进去？对付那个艾琳？”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担忧和急切，“你刚才没听到吗？她说你差点就……就意识消散了！你还要去？”
凌一凡迎着她担忧的目光，心中那片冰冷的荒芜之地，仿佛照进了一缕微光，泛起一丝暖意。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冷月却再次开口，语气冷硬地替他回答了：
“他没有选择。‘蚀暗’级异常具有高度侵略性和成长性，且已明确注意到他。逃避只会延迟冲突，并可能造成更大规模的灾难。清除艾琳，是当前最优解，也是他自我保全的唯一途径。否则，一旦‘梦魇’完成转化或扩散，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很可能就是与他关联最深的……普通人。”
冷月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小婉。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破了刚刚缓和些许的气氛，将最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摊开在两人面前。
凌一凡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手指微微蜷缩。他知道冷月说的是事实。艾琳那句“游戏刚开始”和“小虫子”的嘲弄，绝非虚言。他已经被盯上，而和他走得近的苏小婉，无疑也暴露在了危险之中。逃避，只会让身边的人陷入更大的险境。
苏小婉也瞬间明白了冷月话语中的潜台词，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不是因为自己可能再次遭遇危险而害怕，而是因为……自己竟然成了凌一凡不得不去面对那种恐怖存在的拖累和软肋？
一种混合着恐惧、不甘和强烈自责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凌一凡，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可能会有危险，所以你才不得不……”
“不全是！”凌一凡急忙打断她，语气异常坚定。他看到她那自责的眼神，心中猛地一痛，一种强烈的冲动让他不想让她背负任何心理负担，“即使没有你，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东西继续害人！那些昏迷的人……他们……”他想起了示踪器感知中，那些被无情吞噬的能量丝线，那些枯萎的生命光晕。
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超越自身安危的责任感，在此刻悄然萌芽。那不仅仅是为了自保，也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苏小婉，更是因为……他似乎是目前唯一能一定程度上感知并干扰那个怪物的“异常”，他无法假装看不见那些正在发生的惨剧。
他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看着苏小婉，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些事情，既然撞上了，知道了，就没法再假装看不见。躲起来或许能安全一时，但……我做不到。”
苏小婉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份异常坚定的神色，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是吐槽和慵懒，而是带着某种沉重却明亮的光芒。这一刻的他，陌生而又……无比真实，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所以为的“平凡社畜”凌一凡，内心深处或许一直藏着这样的种子，只是被生活的琐碎和能力的坑爹所掩盖。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正逼迫着他破土而出。
恐惧依旧存在，担忧丝毫未减。
但在那冰冷的恐惧之下，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理解和信任的情感，如同磐石般，悄然沉淀了下来。
她不再说话，只是再次用力地、紧紧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所有的言语，似乎都凝聚在了这无声的触碰之中。
我知道很危险。 我知道你可能会受伤。 但我明白了你的选择。 我……不会阻止你。
冷月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再次交握的手，以及他们之间那无声流淌的、难以言喻的默契和坚定。她似乎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向那扇厚重的金属门。
“十分钟后，进行情况简报和初步行动规划。”
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将狭小的空间再次留给了两人。
坦诚之后，没有疏远，没有恐惧。 只有沉重的现实，和裂缝中悄然照进的、相互扶持的微光。
前路依旧黑暗漫长，危机四伏。 但至少，不再是一个人的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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