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冷风并未吹散凌一凡心头的凝重，反而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地。与“观测者”组织的有限合作，像是一纸浮士德契约，带来了庇护和指引，却也意味着更深的卷入和失去部分自主权的风险。
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冷月布置的“作业”上——构建并维持“基础精神滤网”雏形十分钟。
这一次，他没有急于求成，而是仔细回味着刚才那短暂成功的每一个细节。他不再试图强行驱散那些干扰性的记忆碎片和低语，而是尝试着冷月所说的“过滤”。他将它们视为嘈杂的背景音，意识的核心则专注于能量符文的稳定与流转。
过程依旧艰难。精神的刺痛感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能量流转都伴随着滞涩和难以预料的波动。艾琳临终前的绝望、受害者被抽取生命力时的痛苦战栗、“效率至上”那冰冷的解析扫描感……它们轮番上阵，试图撬动他刚刚建立起的一丝脆弱的专注。
但这一次，凌一凡没有像之前那样被轻易击垮。他咬紧牙关，忍受着不适，将失败的恼怒和对未知的恐惧，都化作了近乎偏执的坚持。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构建过程，失败了就喘口气，分析一下溃散的原因（更多是凭感觉），然后继续。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适应性开始产生。他对那些精神干扰的敏感度似乎在下降，或者说，他开始本能地学会在它们的干扰下，更高效地调动那点微薄的力量。那简陋的能量符文雏形，从只能维持一瞬，到两秒、三秒……虽然距离十分钟的目标遥不可及，但确确实实在进步。
冷月始终站在天台边缘，背对着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她没有再出言评价，也没有提供任何帮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监控着整个城市的能量流动，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时间在枯燥而痛苦的练习中流逝。夕阳开始西下，将天边染上一层橘红色的暖光，却无法驱散这栋旧楼上空的冰冷氛围。
就在凌一凡感觉自己快要到达极限，精神力即将再次枯竭时，冷月忽然转过身，毫无征兆地开口：“时间到。”
凌一凡一愣，下意识地维持着那刚刚成型、颤颤巍巍几乎下一秒就要溃散的符文雏形，茫然地看向冷月。十分钟？远远不到啊？
“你的有效练习时间累计达到三十七分钟，最高单次维持记录四点二秒。基于你的初始状态，评估为：潜力尚可，韧性超出预期。”冷月面无表情地宣布结果，“今日训练结束。下楼，有新的情报需要处理。”
凌一凡闻言，精神一松，那苦苦支撑的能量符文瞬间溃散。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眼前发黑，差点直接瘫倒在地。他勉强支撑住身体，大口喘着气，感觉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浑身都被虚汗湿透。
但奇怪的是，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他的意识深处，那种仿佛蒙着一层薄纱的混沌感和持续的针刺般的剧痛，竟然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度消耗后的空洞，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对能量感知的……清晰感？
冷月已经转身向楼下走去。凌一凡不敢耽搁，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踉跄着跟上。
回到安全屋，王大锤已经醒了，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个老旧的魔方。苏小婉则依旧守在电脑前，眉头紧锁，显然还在试图追踪那条消失的数据碎片，但毫无进展。
看到冷月和虚脱的凌一凡回来，两人立刻站了起来。
“冷月姐！” “凡哥你没事吧？脸色比刚才还差！”
冷月没有回应他们的关切，径直走到房间中央，从她的战术腰包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造型极其古怪的设备。它通体呈哑黑色，非金非玉，表面没有任何接口或按钮，只有一些极其复杂、仿佛天然形成的细微脉络纹路，看上去不像科技造物，反倒更像某种古老的黑色石板碎片。
“这是……”苏小婉好奇地凑近，作为一名记者，她对各种新奇设备有着天然的兴趣。
“组织下发的便携式高阶解密终端，专门用于处理特殊能量签名加密的信息载体。”冷月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看向凌一凡，“‘效率至上’留下的数据包，加密方式含有强烈的混沌属性残留，常规手段无法破解，甚至无法识别。需要你的能量进行引导激活。”
凌一凡的心猛地一跳。终于要接触到这个可能关乎能力源头的线索了吗？他既期待又紧张。
“我该怎么做？”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直身体。
“如同天台练习一样，但这次不需要构建符文。只需将你的能量，以最平稳、最‘惰性’的方式，注入这个终端接口。”冷月指着黑色设备表面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仿佛纹路汇聚的小点，“终端会自行引导并模拟你的能量签名，尝试与数据包加密机制共鸣。过程中你可能会感受到一定的能量抽取和精神负荷，稳住即可。”
凌一凡点点头，走到设备前。王大锤和苏小婉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
他伸出手指，悬停在那个接口点上。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那种“平稳”与“惰性”的状态。这比构建攻击性或防御性的能量要难得多，就像要让汹涌的洪水变得如同死水一般平静。
他小心翼翼地调动着那刚刚恢复少许、依旧躁动不安的混沌能量，极力压制着它们的活性，如同握着一条不断挣扎的泥鳅，试图让它变得温顺。
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淡淡混沌光晕的能量流，终于从他的指尖缓缓渗出，触碰到了那个接口点。
嗡——
黑色解密终端表面的那些细微脉络纹路，瞬间亮起了柔和的、深蓝色的光芒！如同血管中被注入了血液，整个设备“活”了过来。
一股明显的吸力从接口点传来，开始持续地、稳定地抽取着凌一凡的能量。速度不快，但非常坚定，仿佛一个精准的泵。凌一凡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本就不多的能量正在缓缓流失，同时一种轻微的眩晕感开始袭来。
他不敢怠慢，全力维持着能量的平稳输出，同时紧守心神，抵御着可能随之而来的精神干扰。
解密终端的光芒越来越盛，那些深蓝色的脉络如同电路般高速流转，发出极其低沉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声。它正在疯狂运算，模拟着凌一凡的能量签名，尝试破解“效率至上”留下的加密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凌一凡的额头再次渗出冷汗，身体开始微微摇晃。能量的持续抽取让他感到虚弱，而那数据包中似乎也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压力，透过能量连接传递过来，让他精神越发疲惫。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时——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从解密终端内部传来。紧接着，设备表面的深蓝色光芒骤然收敛，凝聚成一道笔直的光束，投射在对面空白的墙壁上！
无数扭曲的、破碎的、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字符和图像碎片，如同暴雨般瞬间充斥了整个光幕！
【解密成功！信息完整性：12.7%……严重受损……】 【开始解析碎片数据……】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从解密终端中传出（显然是组织预设的程序）。
光幕上的信息疯狂滚动，杂乱无章，充满了乱码和缺失。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些令人心惊肉跳的碎片：
【……溯源分析……能量签名‘混沌’……与‘摇篮’遗迹第七扇区检测到的高熵背景辐射峰值匹配度87.3%……】 【附注：匹配度非100%，怀疑存在未知变量或签名在传递过程中发生衰减\/变异……】 【‘摇篮’遗迹……坐标……（数据严重缺失）……危险等级：绝密……禁止深入……】 【猜想：能量签名‘混沌’非自然生成，疑似与‘摇篮’深处某种‘共鸣’或‘泄露’有关……】 【……观测到签名携带微弱‘信息烙印’……解析失败……格式非已知任何文明……】 【……疑似存在‘引导’特性？（数据缺失）……需要更多样本验证……】 【警告：高熵属性极不稳定，与‘蚀暗’、‘圣辉’、‘机械境’等已知能量体系均存在强烈排斥反应……理论模型预测其具备‘上位兼容’与‘底层覆写’潜力……（后续数据丢失）】 【……‘普罗米修斯’计划部分基础理论或可借鉴……但风险……（数据缺失）……】 【结论：能量签名‘混沌’为极高价值研究目标，建议优先获取活体样本及溯源……】
信息流戛然而止。光幕上的字符和图像碎片如同断电般瞬间消失。解密终端表面的光芒也彻底黯淡下去，恢复了那不起眼的黑色石板模样。
房间内一片死寂。
凌一凡脱力地向后倒退几步，差点摔倒，被王大锤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不仅仅是能量消耗过大，更是因为刚才那些碎片信息带来的巨大冲击！
“摇篮”遗迹？第七扇区？高熵背景辐射？ 他的能力源头……疑似来自一个叫做“摇篮”的地方？而且是通过某种“共鸣”或“泄露”得到的？ 能量签名非自然生成？还携带未知的“信息烙印”？甚至有“引导”特性？ 上位兼容？底层覆写？这又是什么意思？
无数的疑问和震撼充斥着他的大脑。这些碎片化的信息，非但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反而掀开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的谜团！
苏小婉也惊呆了，她迅速操作电脑，试图记录下刚才一闪而过的所有信息，但发现解密终端没有留下任何数字存档，那投影是直接作用于能量层面的，无法被常规设备记录。
“摇篮……”冷月重复着这个名字，冰封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极其凝重的、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表情，“竟然是那里……”
“那是什么地方？”凌一凡急忙追问，声音沙哑。
“‘摇篮’……”冷月的语气异常沉重，“是一个代号。指的是目前人类所能接触到的、最古老、最危险、也最神秘的超古代文明遗迹之一。其历史远超现存任何记载，甚至可能追溯到上一个智慧纪元。它的位置是绝对机密，据说深藏于地底极深处或某种空间褶皱之中，内部环境极端诡异，充斥着无法理解的能量现象和物理规则。组织的最高禁令之一，就是禁止任何形式的深入探索。历史上所有试图进入核心区域的尝试……无一成功，且损失惨重。”
她看向凌一凡，眼神复杂：“如果你的能力源头真的与‘摇篮’有关，甚至只是与其外围的某种‘泄露’共鸣所致……那它的价值和对某些存在的吸引力，将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效率至上’和Aether公司对此的兴趣，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
凌一凡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上一个智慧纪元？无法理解的规则？最高禁令？他这破能力来头居然这么大？这根本不是中彩票，简直是捡到了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来自史前文明的核弹！
“那……那‘上位兼容’和‘底层覆写’又是什么意思？”他想起那两个令人不安的词。
“这只是理论猜想，源自组织内部对多种高阶能量体系的研究。”冷月解释道，“‘上位兼容’，可能是指你的混沌能量具备某种‘溶解’或‘融合’其他能量属性，并将其转化为自身一部分的潜力。而‘底层覆写’……则更危险，可能意味着它具备从最根本的规则层面，强行改变甚至‘覆盖’其他能量存在基础的能力。当然，这只是基于碎片的极端推测，未必准确，但也解释了为何‘效率至上’会对你的能量如此感兴趣——这对它们的‘普罗米修斯’计划可能是无价之宝，也可能是极度危险的威胁。”
凌一凡听得心惊肉跳。他自己用这能力最多也就是弄出粉红袜子和鸽子围观的场面，实在无法想象什么“底层覆写”这种听起来就牛逼哄哄又吓死人的操作。
“所以，我现在不仅是个香饽饽，还是个随时可能炸掉的香饽饽？”他苦笑。
“可以这么理解。”冷月点头，“数据包的价值极大，它确认了你的能力源头方向，也揭示了Aether公司‘普罗米修斯’计划可能与远古遗迹技术有关。但风险也同步剧增。我们必须加快你的训练进度，并重新评估应对策略。”
她收起了解密终端，语气不容置疑：“从明天开始，训练强度加倍。你需要尽快掌握基础的能量屏蔽和反追踪技巧，否则，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止三个‘清道夫’了。”
凌一凡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感觉未来的道路仿佛被更浓的迷雾笼罩，而那迷雾深处，隐藏着来自远古的低语和冰冷科技的窥视。
效率至上留下的数据包，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门，而门后，却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未知海洋。
他这条只想躺平的咸鱼，似乎正被无形的浪涛，一步步推往海洋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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