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王焕走向作为试验区的那个小帐篷时,苏芷才真正有机会仔细看清伤兵营的全貌。
眼前的景象,比她之前所见的更为触目惊心。
一片相对空旷的泥地上,杂乱无章地搭建着数十顶低矮破烂的帐篷,许多伤兵甚至就直接躺在露天的草席或破布上,因为帐篷根本不够用。
时值初夏,天气渐热,苍蝇成群结队,叮咋着化脓的伤口和污秽之物。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复杂到令人作呕。
浓烈的血腥味、伤口腐烂的甜腻恶臭、汗液的酸馊味、粪便的臊臭、以及各种草药混合熬煮后散发出的苦涩气息,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
哀嚎声、呻吟声、呓语声、以及军医和少量辅兵疲惫的呵斥与安抚声,此起彼伏。
有的伤员断肢处只用破布草草包裹,暗红色的血渍不断渗出。有的伤口明显已经严重感染,溃烂流脓。有的发着高烧,满脸通红,意识模糊地胡言乱语;
还有的伤势过重,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等待着被抬走掩埋。
有限的几名军医和年纪较大的辅兵穿梭其间,忙得脚不沾地,额头上全是汗珠,眼神中充满了疲惫。
他们处理伤口的方式简单而粗暴。
对于还在流血的,用力按压或用简陋的烙铁。
对于已经化脓的,用未经消毒的刀剪清理腐肉,然后敷上一些草药膏。
至于那些明显回天乏术的,往往只能给予一点水,然后任其自生自灭。
苏芷看到辅兵将用过的、沾满脓血的布条在浑浊的水桶里随便涮一下,拧干后就准备给下一个伤员使用。
所谓的清洗伤口,最多就是用一点干净的冷水冲一下。
她甚至看到一个军医在给不同伤员处理伤口间隙,只是随意地在自己的旧衣上擦擦手。
苏芷感到一阵阵反胃和心惊肉跳,作为一名现代医学生,她深知在这种卫生条件下,伤员的死亡率会有多高。
许多原本可能救活的伤兵,最终都会死于这些并发症。
王焕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看到熟悉的面孔奄奄一息时,眼角会抽搐一下。
他指着前面一顶稍大些、但同样破旧的帐篷说:“那就是临时划出来的地方,按你的要求,找了五个伤势差不多、都是刀剑外伤已止血的儿郎在里面。”
走进帐篷,里面的气味稍微好一点,但依旧难闻。
五个士兵躺在草垫上,年纪都不大。
他们看到王焕和苏芷进来,尤其是看到苏芷这个装束奇特的女子,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丝不安。
旁边放着一个小火炉,上面坐着一个陶罐,里面的水正在翻滚,旁边还有一小桶清水和一小罐粗盐,这就是王焕能提供的全部特殊物资了。
两名被指派来的辅兵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眼神里却带着明显抵触。
王焕对那五个伤员粗声粗气地说:
“都听着!这位是苏医官,会用新法子给你们治伤!都老实配合!”
他的话与其说是介绍,不如说是命令。
伤员们怯生生地点头。
苏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和压力。
她知道,表演开始了,而观众不仅仅是眼前的这几个人。
她先走到第一个伤员面前,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胳膊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虽然用布条捆扎止住了血,但布条已经脏污不堪,伤口周围又红又肿。
“别怕,可能会有点疼,但清理干净会好得快些。”
苏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可信。
她先让一个辅兵用火烤过的小刀小心地割开脏污的旧布条。
伤口暴露出来,边缘外翻,沾满了泥土和血痂,果然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感染迹象。
苏芷用一根削尖打磨过的木棍夹起一块用沸水煮过的粗布,蘸着温热的盐水,开始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周围的污秽。年轻士兵疼得龇牙咧嘴,浑身肌肉紧绷。
旁边的辅兵忍不住低声嘀咕:“瞎折腾!直接上金疮药包起来不就完了?非得这么磨蹭,平白让弟兄多受罪!”
另一个也附和:“就是,还浪费柴火和盐!”
王焕瞪了他们一眼,两人这才闭嘴。
苏芷没有理会,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动作。
她知道,第一次操作必须谨慎,既要清洗干净,又不能造成二次损伤。
她仔细地将伤口里的泥沙和坏死组织一点点清理掉,然后用另一块干净的沸水煮过的布吸干水分,最后撒上一点军中提供的、成分不明的草药粉,再用干燥的、同样煮沸晒干的新布条进行包扎。
整个流程,她做得一丝不苟,虽然工具简陋,但那份专注和尽可能保持洁净的态度,让原本有些躁动的伤员渐渐安静下来,就连旁边那两个辅兵,眼神中的抵触也稍微减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好奇。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苏芷重复着类似的步骤。
每个伤员的伤口情况都有所不同,她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清洗的力度和重点。
汗水从她的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长时间蹲着让她腰酸背痛,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当她处理到第四个伤员,一个伤在大腿上的汉子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骚动。
一个辅兵惊慌地跑进来:“王队长!不好了!张伍长……张伍长他没挺过去,咽气了!”
帐篷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张伍长,就是昨天苏芷用止血带救下来的那个重伤员。
虽然止住了血,但严重的感染和失血过多,最终还是夺去了他的生命。
王焕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猛地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苏芷。
那眼神里,有失去老兵的痛惜,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质疑。
苏芷的心沉了下去,一种无力感和悲伤涌上心头。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张伍长的伤势生存几率本就极低,她能做的只是延长了他短暂的时间。
但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对那些本就心存疑虑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对她医术的一次沉重打击。
“继续。”
王焕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情绪,对苏芷说道,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帐篷,显然是去处理张伍长的后事。
苏芷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还剩最后一个没有处理的伤员,又看了看帐篷外那片充满痛苦和死亡的伤兵营,耳边回荡着无尽的哀嚎。
她握了握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条路,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
但她没有退路。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蹲下身,对最后那个眼神惶恐的年轻士兵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来,轮到你了。别担心,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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