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云霞关的风裹挟着寒意与沙尘，吹拂着关隘的每一个角落。
在四皇子紫艽的行辕内，紫姝公主却感觉这寒意，更多地是来自心底。
自从被皇兄严厉教诲过后，她确实安分了许多。
不再去寻苏芷的麻烦，甚至刻意避开了可能遇到江蓠的场合。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营帐里，或是对着窗外发呆，或是心烦意乱地拨弄着琴弦，那不成调的琴音，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暂时的蛰伏，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或者期待着皇兄或江蓠能主动来关心她，安抚她受挫的骄傲和情感。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等来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冷清。
她的皇兄，紫艽，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那个叫苏芷的女人所构筑的学问世界里。
她不止一次看到皇兄带着莲心，脚步轻快地走向苏芷的营帐。
有时她能隐约听到那边传来的讨论声，皇兄的提问，苏芷的解答。
偶尔还有莲心那傻丫头懵懂的插话和皇兄的解答。
他们三个人，仿佛形成了一个她无法融入的小圈子。
皇兄对苏芷才华毫不避讳的欣赏，还有莲心那傻丫头，虽然笨，却也能跟在旁边，哪怕只是端茶递水，记录些歪歪扭扭的符号。
而自己这个正牌的公主、皇兄的亲妹妹，却被隔绝在外，像个多余的旁观者。
这种被忽视、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比直接的冲突更让她难受。
皇兄以前在京中，虽也忙于政务，但总会抽空关心她，听她抱怨，陪她解闷。
可如今，他的心思似乎完全被边关的事务和那个苏芷占据了。
而江蓠……
想到江蓠，紫姝的心就更是一阵心烦。
她几乎见不到他。
偶尔在远处瞥见他的身影，不是在城墙上巡视，就是在校场练兵，或者在中军大帐与将领们议事。
他永远那么忙，周身笼罩着边关主帅特有的冷硬和肃杀之气。
他的目光掠过关隘的每一寸土地，掠过麾下的每一位将士，却似乎从未，真正地投向过她所在的方向。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当初那份炽热的、不顾一切的倾慕，在这个男人和他所守护的钢铁雄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
不合时宜。
这日午后，阳光勉强穿透灰蒙蒙的天空。
紫姝在帐内实在闷得发慌，便带着两个宫女，漫无目的地在行辕附近散步。
她刻意避开了苏芷营帐的方向，信步走到了靠近校场的一片空地区域。
远远地，她便听到了校场上传来的震天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
她驻足望去，只见偌大的校场上，士兵们正在分组操练，刀光剑影，汗如雨下。
而在这群糙汉之中，一个尤为挺拔魁梧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是副将忠戟。
他未着全甲，只穿了一身利于活动的劲装，正在亲自指导一队新兵练习枪阵。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有力，时而亲自下场示范，动作刚猛精准。
“腰发力！手臂绷直！
你们这软绵绵的像什么样子！
战场上的敌人会跟你们客气吗？！”
他一边呵斥，一边纠正着一个士兵的动作，大手拍在对方的后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士兵龇牙咧嘴，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反而更加卖力。
紫姝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粗鲁！真是太粗鲁了！
跟她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温文尔雅、说话都带着三分笑意的京城公子哥儿比起来，这个忠戟简直像个未开化的野人。
然而，她的目光却像是被粘住了一样，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
她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检查每一柄长枪的枪头，看着他因为一个士兵动作始终不到位而气得脸色发黑，却又压着火气再次示范。
看着他训话时，那些平日里在她面前都有些散漫的士兵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眼神里却带着信服……
这与她皇兄的优雅睿智、江蓠的冷峻深沉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修饰的、属于军营的刚硬和直率。
就在这时，操练暂告一段落，士兵们原地休息。
忠戟也走到一旁，拿起水囊仰头灌水，他似乎感觉到了远处某种异样的目光，猛地转过头来，正好与紫姝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撞个正着。
紫姝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躲开视线，她强行镇定下来，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带着一丝惯有的矜持与不悦，回视过去。
忠戟显然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公主会出现在这里。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随即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远远地抱了抱拳，算是行过礼，然后便立刻转回头，不再看她。
这种明显的、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若是放在以前，定会让紫姝勃然大怒。
可此刻，不知为何，她除了些许气闷之外，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愤怒。
反而觉得……这人倒是直白得可以，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她看着忠戟走向那群席地而坐的士兵，似乎说了句什么玩笑话，引得那群糙汉子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那一刻，紫姝忽然觉得，这个她一直瞧不上的粗鄙武夫，身上似乎有一种她从未在别处感受过的、鲜活而真实的生命力。
她默默地转过身，带着宫女离开了校场边缘。
回去的路上，她的心情更加复杂。
皇兄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江蓠肩负着沉重的守关之责，连那个她最瞧不上的小副将，也有自己明确的位置和职责，忙碌而充实。
唯有她，大周的紫姝公主，金枝玉叶，却在这座雄关之内，像个找不到位置的游魂，无人问津，无所适从。
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离开了京城的繁华与簇拥，褪去了公主的光环，她似乎……
什么也不是。
或许……
她需要重新审视这个地方，审视这里的人，也包括……
审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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