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之夜的短暂宁静与温情，仅仅休整了两日。
当黎明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云霞关外的战鼓声，再次隆隆响起。
关墙之上，江蓠按剑而立，目光扫过远方逐渐清晰起来的北狄军阵。
他的眉头深深锁起。
这次的敌军阵列，与以往截然不同。
不再是散漫的游骑或者密集的冲锋阵型，而是推出了一排数十架样式古怪的、覆盖着湿漉漉兽皮的投石车。
更令人不安的是，投石车旁堆积的，并非寻常的巨石，而是一种颜色暗沉、近乎褐黑色的不规则块状物，在晨曦微光下，反射着一种油腻而诡异的光泽。
“那是什么？”
站在江蓠身侧的紫艽也注意到了异常，心中警铃大作。
落鹰涧的教训让他对任何未知的敌军手段都充满了警惕。
苏芷也被紧急召上了关墙。
当她看到那些褐黑色的石块时，脸色瞬间一变，
“褐髓石！
是鬼见愁峡谷的褐髓石！
他们果然大量开采并利用了它！”
根据其矿物特性，极易粉碎，且可能……
极度易燃，甚至燃烧时会产生毒烟！”
苏芷语速飞快，她之前的研究仅限于水质和少量样本，从未想过北狄会将其作为武器大规模使用。
一名身着黑袍、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祭司模样人物，开始围绕那些投石车跳跃、吟唱。
随即，北狄士兵用火把点燃了浸泡过油脂的麻团，奋力投向那些褐髓石堆！
那些褐黑色的石头，在被火星溅射到的瞬间，腾起的并非普通的赤红火焰，而是一混合着墨绿与昏黄色的妖异火团，燃烧极其迅猛，并伴随着大量浓密的、带着刺鼻硫磺与腥臭气味的黑烟！
“放！”北狄将领一声令下。
数十架投石机同时咆哮！
“举盾！规避！”江蓠厉声怒吼。
然而，这褐火攻击的可怕，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轰！轰！轰！
石块砸在包铁的关墙上，并未造成结构性破坏，但那些诡异的火焰却粘附在墙体、垛口、甚至是盾牌和士兵的甲胄上，疯狂燃烧，用水泼上去竟发出“嗤嗤”的声响，火焰反而窜得更高！
那浓密的黑烟更是无孔不入，被吸入的士兵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眼睛刺痛流泪，甚至有人当场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是毒烟！掩住口鼻！”
苏芷掩着口鼻，声音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她焦急地对江蓠喊道，
“这褐火遇水难灭，烟有毒！必须用沙土覆盖！”
关墙之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与地狱般的景象。
火焰肆虐，毒烟弥漫，士兵们咳嗽着，哀嚎着，拼命拍打着身上无法熄灭的火焰，或是用刀剑刮除粘附在墙体上的燃烧物。
江蓠征战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恶毒的攻击方式！
敌人的战术意图很明显，不以直接摧毁关墙为目的，而是要用这种持续的、无法扑灭的火焰和毒烟，最大限度地杀伤守军，摧毁守军的意志，瘫痪关墙的防御！
“王焕！
组织人手，用沙土灭火！
所有人员，浸湿布巾掩住口鼻，没有命令，不得摘下！”
江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下达指令，
“弩箭手！瞄准那些投石车和操作手，给我压制住他们！”
命令被迅速执行。
士兵们强忍着不适，用铲子扬起沙土覆盖火焰，果然有效。
弩箭如雨点般射向敌军阵地，暂时压制了部分投石车的攻击。
但北狄人显然有备而来。
他们躲在盾车之后，操作投石车的士兵也配备了简陋的防烟面罩。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褐髓石储备似乎极其充足，一轮投射完毕，立刻有辅兵冒着箭雨补充石料，攻击几乎不间断！
关墙上的压力巨大。
沙土覆盖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火焰蔓延和毒烟弥漫的速度。
不断有士兵被火焰吞噬，或者因吸入过多毒烟而倒下被抬下关墙。
整个西面关墙，已然变成了一片燃烧的、充斥着绝望惨叫和刺鼻气味的死亡地带。
江蓠站在箭楼中，透过观察孔看着外面的惨状，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空有雄兵利弩，却对这种超乎理解的攻击手段束手无策！
敌人的攻击距离远超弓箭，弩箭虽能压制，却无法彻底摧毁那些被保护得很好的投石车。
而出关野战？在敌军拥有如此诡异武器的情况下，无异于自杀。
“大将军！西三段垛口火势失控，守军伤亡惨重，需要支援！”
“报！毒烟已蔓延至关内营区，部分马匹受惊！”
“弩箭消耗过快，库存恐难支撑长时间压制！”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江蓠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破局之法。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下去了。
守军的士气和体力都在被急速消耗，关墙的防御能力也在持续下降。
“传令！”江蓠猛地转身，“忠戟！”
“末将在！”忠戟上前，他脸上也被烟火熏得漆黑，眼神却依旧坚定。
“着你率五百死士，备好火油、火箭，待我命令，准备从侧翼小门出击，不惜一切代价，烧毁敌军投石车！”
“得令！”忠戟没有任何犹豫。
“不可！”紫艽和苏芷几乎同时出声。
紫艽急道：“大将军，敌军火力正猛，此时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苏芷也补充道，
“而且那褐火诡异，若火油引燃了对方堆放的褐髓石，可能会引发更大规模的爆炸和毒烟，后果不堪设想！”
江蓠何尝不知这是险招，甚至是无奈之下的搏命之举。
但他看着关墙上越来越多的伤亡，看着那不断袭来的流星，他知道，必须打破这个僵局。
“殿下，苏医官，我明白风险。”
江蓠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但若任由其轰击，不需半日，西面关墙必破！
届时，玉石俱焚！
出击，尚有一线生机！”
他看向苏芷：“苏医官，毒烟的解药，或者防护之法，可有头绪？”
苏芷皱着眉头，快速道：
“我正在尝试，烟毒成分复杂，需要时间分析。
目前唯一能做的，是用浸透甘草、金银花汁液的厚布掩住口鼻，或许能缓解部分毒性。
但根本之法，在于阻止他们继续发射！”
时间！最缺的就是时间！
就在这时，一名观测兵突然喊道：
“大将军！
敌军投石车……
似乎在调整角度！
他们……
他们好像在瞄准关内的粮仓和伤兵营方向！”
什么？！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北狄人不仅要摧毁关墙，还要彻底断绝云霞关的生机！
他们连伤员和粮食都不放过！
江蓠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一股滔天的怒意直冲头顶。
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关外，
“忠戟！
准备出击！
张嶂，所有弩箭，集中火力，为忠戟部打开通道！
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要毁了那些鬼东西！”
“是！”忠戟和张嶂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紫艽猛地站出来，他脸上还带着之前战斗留下的擦伤，“我愿与忠戟将军同往！”
“胡闹！”江蓠断然拒绝。
“我不是去送死！”
紫艽语气斩钉截铁，
“我观察良久，敌军投石车阵地左翼有一处缓坡，防守相对薄弱。
我可率一队精锐弓骑兵，从另一侧佯动吸引注意，为忠戟将军创造机会！
让我去吧！
云霞关若破，我紫艽有何颜面独活！”
看着皇子那决然的眼神，江蓠到了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
他看到了紫艽的成长，也看到了他身为皇子的担当。
“……好！”
江蓠重重拍了拍紫艽的肩膀，
“一切小心！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
“是！”
忠戟率领的死士，如同即将扑火的飞蛾，集结在侧翼小门后，眼神决绝。
紫艽翻身上马，带领着为数不多的骑兵，如同利箭般指向另一个方向。
江蓠重新回到箭楼，目光死死盯住那些不断喷吐着死亡火焰的投石车。
苏芷则奔下关墙，冲回她的营帐，争分夺秒地分析毒烟成分，寻找克制褐火与解毒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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