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出版社后楼招待所那老旧的窗棂缝隙。许愿裹了裹身上半旧的藏蓝棉袄,坐在靠窗那张漆皮剥落、露出木头原色的书桌前。窗玻璃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和光秃秃的槐树枝桠。
桌上摊开的稿纸堆了一小叠,墨水瓶敞着口,钢笔搁在一边。他正抄写着《钟鼓楼》笔触不紧不慢。
就在这日常的笔耕节奏里,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小许?” 一个温和又带着点干练的女声响起,是叶冰如。
许愿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叶冰如把那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他手里,信封沉甸甸的,坠手得很,“这是你的印数稿费!百万册!小许,百万册啊!”
信封没有封口,许愿抽出里面一叠单据。最上面那张是印刷厂的结算单,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印数一栏清晰地写着:1,000,000册。下面附着出版社财务科的稿费结算单。许愿的目光跳过那些条款,直接落在最下面一行用红笔圈出的数字上:
印数稿酬:人民币柒仟圆整。
加上他之前《牧马人》连载稿费和《三体》三部曲的稿费积累,那张存在东四人民银行折子上的数字,将稳稳地突破两万大关。
叶冰如看着他平静的脸,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胳膊:“傻小子!高兴傻了?知道这是多大一笔钱吗?比好些个部长挣得都多!”她的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欣喜和一丝过来人的感慨,“时代真是不一样了!搁前几年,你这书稿还压在我抽屉最底下呢。好好写,小许,你前途无量!”
许愿笑了笑,把书和信封仔细收好:“谢谢叶老师费心。”
“费心?我这是沾你的光!”叶冰如摆摆手,“行了,不打扰你写东西了。这《钟鼓楼》的开篇我看了,很有味道,沉得住气,好好写!我等着看。”她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才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留下满室清冷和那个沉甸甸的信封。
坐了约莫一刻钟,他才起身,穿上棉袄,把那个装着巨款和《牧马人》单行本的书稿的信封仔细放进一个半旧的军用挎包里,紧紧抱在胸前,走出了招待所。
许愿没有坐车。他抱着挎包,沿着熟悉的街道向东四方向走去。挎包紧贴着身体,那厚实的存在感时刻提醒着他里面的内容。
东四人民银行那栋敦实的苏式建筑出现在街角。许愿深吸一口寒气,推开了厚重的深棕色木门。一股混合着油墨、纸张和暖气片铁锈味的温热空气扑面而来。大厅里人不算多,水泥地面光洁得能照出人影。高高的深色木制柜台后面,坐着几个穿着深蓝或灰色制服、戴着套袖的男女职员,神情严肃而专注。墙壁上刷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为人民服务”的红色标语,旁边还贴着宣传储蓄好处的彩色宣传画。
许愿走到一个空闲的窗口前。柜台很高,他需要微微踮脚。里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梳着齐整发髻的女职员,脸盘圆润,眼神带着银行人特有的审慎。
“同志,存钱。”许愿把挎包放在柜台上,从里面取出那个厚厚的信封和自己的存折。存折是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印着金色的国徽和“中国人民银行储蓄存折”字样。
女职员接过存折,熟练地翻开。当她的目光扫过存折上最新的余额数字时,那张圆润的脸庞上明显掠过一丝惊讶。那串数字在这个年代、这个储蓄所里,绝对算得上醒目。她又抬眼看了看许愿,青年穿着普通的旧棉袄,面容平静,眼神却异常沉稳,与这个年纪常见的青涩或浮躁截然不同。
“存多少?”她的声音下意识地放轻了些,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七千。”许愿从信封里取出四捆用银行专用的牛皮纸腰条扎好的“大团结”(十元人民币)。崭新的票子,散发着特有的油墨清香。七捆,每捆一百张,整整七千元。厚厚的一沓,放在冰冷的深色大理石柜面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女职员的眼神在那七捆钞票和许愿年轻的脸上来回扫了一下,没再多问,但动作明显更加一丝不苟。她拿起一捆钱,熟练地拆开腰条,手指沾了点旁边的湿海绵,开始点钞。动作麻利,指法飞快,崭新的钞票在她指尖发出清脆悦耳的“沙沙”声。点完一捆,又点下一捆。每一次点完,她都极其认真地用银行专用的小锤在捆好的钞票侧面敲打几下,压紧实,再重新扎上新的牛皮纸腰条,盖上自己的名章。
她又在旁边加盖了清晰的红印章。许愿看着存折上那个崭新的数字——“两万三千元整。
“收好。”女职员把存折和存款凭条一起从窗口递出来,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但眼神里残留的那一丝惊讶和探究,依然清晰可见。
“谢谢。”许愿接过存折和凭条,仔细放进挎包最里层,拉好拉链。再抱着挎包走出银行大门时,感觉怀里的重量似乎轻了不少,脚步却更加沉稳有力。冷风吹在脸上,反而带来一种清醒的舒畅。
回到招待所那间安静的小屋,已是下午。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书桌一角投下温暖的光斑,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窗外,城市的声音远远传来,模糊成一片背景音。屋内只有暖气管里偶尔发出的“咕噜”水流声,以及笔尖划过稿纸时连绵不断的“沙沙”声。这声音规律而沉稳,如同时间本身流淌的节奏。许愿的心神完全沉入了笔下那个清晨的钟鼓楼四合院。
“……案板上那半颗饱满紧实的大白菜,外层青翠,内里嫩白,带着地窖里储存了一冬的清冽气息。薛大娘粗糙却灵巧的手握住沉甸甸的菜刀,刀背厚实,刀刃磨得雪亮。她手腕一沉,‘笃!’的一声脆响,刀刃利落地劈开包裹紧密的菜帮子,斩断纤维,深深嵌入木质的案板。那声响短促、干脆,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力道,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撞开,震得窗棂似乎都跟着轻轻一嗡。”
笔尖流畅地移动,将清晨的细节铺陈开来:
“紧接着,‘嚓——嚓——嚓——’富有韵律的切剁声连绵响起。刀锋贴着白菜的肌理快速起落,每一次落下都带着薛大娘手臂下沉的微小力道,每一次提起又带着手腕轻巧的回弹。被切开的菜帮子顺从地倒下,变成均匀的细条,断面渗出微小的水珠,散发出新鲜植物特有的、微带辛辣的清甜。这声音单调吗?不,它像一首最朴素的劳动号子,充满了生机勃勃的节奏感,是这四合院苏醒后,最踏实、最富生气的第一声宣告。”
许愿微微停顿,笔尖在句尾点了一个饱满的句号。他仿佛能闻到那白菜被切开后弥漫在空气中的清冽味道,能感受到案板传递到薛大娘手臂上那微微的反弹力道。他接着写薛家其他人的动静,笔触细腻:
“这‘笃笃嚓嚓’的声响,是薛家小院清晨的序曲。它穿透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格子,钻进西厢房。薛大爷还裹着厚重的老棉被,鼾声如雷,带着昨夜二锅头的余韵。那均匀的、带着胸腔共鸣的‘呼——噜——呼——噜——’声,与案板上的节奏一呼一应,像两股安稳的暖流在空气里交织。刀案声更清晰些,带着唤醒的意味;鼾声则更深沉,像是大地最后的回响。”
他写薛家儿子薛纪跃的苏醒:
“东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薛纪跃趿拉着塑料拖鞋走了出来。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几撮。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运动绒衣领口敞着,露出半截脖子。他径直走向院子角落那个用木板钉成的简易厕所,木门‘哐当’一声被带上。片刻,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几声畅快的咳嗽清嗓。这年轻生命苏醒的动静,莽撞、直接,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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