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八月末，许愿坐在宽大的书桌前，面前摊着两叠崭新的稿纸。一叠稿纸首页，他用毛笔饱蘸浓墨，写下了两个筋骨遒劲的大字：《亮剑》。另一叠稿纸的首页，则是同样力透纸背的两个字：《渗透》。
钢笔吸饱了蓝黑墨水，在一旁静静躺着。许愿的目光扫过初步拟定的提纲。《亮剑》，预计四十四万字，要写出李云龙那股子泥腿子出身的悍勇、狡猾与深植于骨的军人血性，写出中国军人逢敌必亮剑、血溅七步的凛然气魄，更要写出战争洪流中个体命运的沉浮与无奈。《渗透》，六十五万字，则要勾勒解放前夕暗流涌动的沈阳城，军统、中统、我地下工作者、苏联方面、本地势力……各方角力，波谲云诡，一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纨绔少爷，如何在刀尖上跳舞，于无声处听惊雷。
一百零九万字的庞大工程，时代的画卷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那些鲜活的人物似乎已迫不及待要跃然纸上。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龚雪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走进来。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真丝连衣裙，剪裁优雅，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温婉。几年过去，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
“歇会儿吧，天气热，写东西耗神。”她把西瓜放在书桌一角，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两叠稿纸和标题，眼中流露出欣赏与了然。她早已习惯了丈夫这种时而沉浸、时而爆发的工作状态。
“正好有点思路卡住了。”许愿放下笔，拿起一牙西瓜咬了一口，冰凉的汁水瞬间驱散了暑气，也理清了思绪。
龚雪靠在书桌边，拿起团扇轻轻给他扇着风，看似随意地提起：“前几天遇见上影厂的王副导，吃饭时又聊起股票的事。他说现在深圳那边炒得火热，好多人都摩拳擦掌，问我们要不要也……”
许愿咽下口中的西瓜，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笃定：“不急。现在进去，时机还早。盘子太小，政策也不明朗，变数太大。”他看向龚雪，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未来的迷雾，“这东西，最少还得压几年。沉住气，等到九二年，你就知道了。”
龚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多年来，她对许愿这种近乎预判般的洞察力早已信服。她不再多问股票的事，转而聊起了家常：“对了，前几天我去外滩走了走，碰到几个从浦东过来的朋友，说起陆家嘴那边，好像要有大动静了，说是要搞金融贸易区？”
许愿心中一动。陆家嘴！这个地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某个闸门。历史的洪流正朝着那个方向奔涌而去，那片如今的农田、码头和低矮房舍，用不了几年，就将成为东方乃至世界瞩目的金融高地。
“是有这个说法。”许愿放下西瓜皮，擦了擦手，神情变得认真起来，“雪，我正想跟你商量个事。”
“嗯？什么事？”龚雪停下摇扇的手。
“咱们在静安寺这房子是不错，但我想……是不是该在浦东，比如陆家嘴那边，提前置办一套房产？要大一点的，至少两百平米以上。”许愿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
龚雪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意外。虽然家里稿费收入丰厚，但在浦东买那么大房子，在这个大多数上海人还挤在石库门亭子间的年代，听起来还是有些惊人。“陆家嘴？那边现在还很荒凉啊……买那么大的房子？”
“现在荒凉，将来可就未必了。”许愿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龚雪看不懂的笃定，“相信我，那里会是上海的未来。现在入手，正是时候。房子大一点，住着宽敞，将来无论是父母过来，还是……总之，不会浪费。”
看着丈夫眼中熟悉的光芒——那是他每次做出重要且正确决定时常有的神色——龚雪心中的疑虑很快消散了。她本身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稍加思索便点头道：“好，听你的。那我这几天就开始留意打听一下陆家嘴那边的房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放出来。”
“嗯，辛苦你了。”许愿握住她的手，“地段要好，视野要开阔，房子格局要正，面积不能小于两百平。钱不是问题。”最后一句，他说得底气十足。这些年几部畅销书的版税积累，足以支撑起这个时代堪称超前的购房计划。
龚雪办事利落，没过几天，就开始通过上海作协的朋友、电影厂的同事等各种渠道，留心打听起浦东陆家嘴的房产信息。彼时的陆家嘴，虽已有开发的传闻风声，但大部分地区仍保持着旧貌，农田、旧厂房、低矮民居混杂，商品房市场几乎为零，寻摸一套符合许愿要求的大面积住宅，并非易事。龚雪却兴致勃勃，将其视为一项充满挑战和期待的新任务。
时间在笔尖沙沙的摩擦声中溜走。许愿完全沉浸在了《亮剑》和《渗透》的世界里，李云龙的粗嗓门和许忠义的小精明，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书桌上的稿纸越堆越高。
九月末的一个下午，天气依旧有些闷热。书房里的电话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许愿刚从李云龙攻打平安县城的酣畅淋漓中抽身，略有些不耐地拿起听筒。
“喂，哪位？” “许愿！是我，叶冰如！”电话那头传来叶冰如编辑熟悉的声音，依旧干练，却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火星三部曲’《红火星》、《绿火星》、《蓝火星》，单行本已经全部印好了！刚下生产线，我就让人给你寄样书了！”
许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套以人类殖民火星为背景的宏大科幻史诗，是他继《三体》之后又一力作。
“首印多少？”许愿比较关心这个。
“三十万册！三部曲每部都是三十万册起印！”叶冰如的声音带着自豪，“社里对你这套书信心十足！讨论首印数的时候，老总直接拍了板，说许愿的名字就是销量的保证！现在征订情况非常好，估计加印是迟早的事！”
三十万册！即使对于早已是畅销书作家的许愿来说，这也是一个极其可观且令人振奋的数字。这无疑是对他科幻领域创作实力的又一次强力肯定。
“太好了！谢谢叶老师！谢谢社里！”许愿连忙道谢，心情也随之雀跃起来。这笔即将到来的印数稿费，无疑又为他规划中的未来，增添了沉甸甸的砝码。
“跟你还说谢？你这套书可是给我们社挣足了面子！”叶冰如笑道，“对了，样书和这次的印数稿费结算单，我一起给你挂号寄到上海静安寺的地址了。你注意查收。钱估计得过些日子才能汇到你账户上。”
“好的，没问题。让您费心了。”
挂了电话，许愿心情大好。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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