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滨海市的钢铁森林在午后的阳光下铺陈开去，像一片精心打磨过的金属丛林，冰冷又傲慢。
韩振宇就站在这片丛林之巅，明辉集团总裁办公室的整面玻璃墙前，身影被拉得颀长，几乎要融进那片刺眼的光里。私人手机在掌心无声地震了一下，力道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丢进了深潭，在他心底漾开一圈不容忽视的涟漪。
他垂眼。屏幕幽幽亮起，一行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文字跳了出来，简洁到冷酷：叶如娇可用。
五个字。短得像一声命令，又重得像一块巨石。
韩振宇捏着手机的指关节下意识地收紧，力道透过昂贵的金属外壳传递出来，皮肤下的骨节微微泛白。
他盯着那行字，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发送这条信息的人——那个远在异国，却始终如同幽灵般缠绕在他权力之路上的女人，翁兰。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如同冬日湖面骤然裂开的冰纹，无声无息地爬上了他的嘴角。
“呵。”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逸出唇缝。他转过身，昂贵的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几步走到那张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宽大办公桌前，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落在通讯键上，轻轻一按。
“小阳。”他的声音透过内线传来，平稳得像在谈论天气，“进来一下。”
指令简洁，不容置喙。空气里只剩下中央空调送风时低沉的嗡鸣，像某种巨兽沉睡的呼吸。韩振宇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繁华，眼底却是一片算计的冰原，那五个字如同投入冰面的种子，正在无声地催生着阴谋的藤蔓。
没过多久，沉稳而富有节奏感的敲门声响起。
“进。”韩振宇没有回头。
门开了又关，一个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军人气息走了进来。陈小阳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却掩盖不住衣服下贲张的肌肉轮廓，宽肩窄腰，标准的“双开门”身材。他走到距离办公桌一米远的地方，脚跟并拢，站得笔直如标枪，视线平视前方，落在韩振宇的后背轮廓上。
“韩总。”陈小阳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像一块经过精密打磨的金属。
韩振宇这才缓缓转过身，姿态放松地靠坐在宽大的真皮椅里，十指交叉随意地搁在腹部。他脸上那抹冰凉的冷笑早已收敛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平静。
“U盘交给她了？”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一份文件是否送达。他甚至没等陈小阳开口回答，紧接着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语速快了一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叶如娇的全部资料拿到了吗？最详细的版本。”
他几乎能想象出翁兰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透过那个特制U盘内置的微型摄像头，像欣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仔细评估着叶如娇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肢体语言。那个U盘，就是扔进鱼群里的诱饵，而翁兰的信息，无疑是告诉他：鱼，咬钩了。
“是，韩总。”陈小阳应道，动作利落地从上衣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与送给叶如娇一样的U盘，轻轻放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那动作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放下U盘的同时，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背诵一份早已烂熟于心的军事简报：“叶如娇，24岁，户籍临海县叶家村。初中辍学。18岁进入丽思酒店实习，师从法国面点师杜兰德。”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调取记忆库中的精确数据，然后继续：“三年前，因与丽思酒店某位已婚部门经理传出过从甚密的绯闻，被酒店辞退。
此后三年内，先后辗转于本市三家不同档次的餐厅工作，均因与所在餐厅高层管理人员存在暧昧关系，最终离职。但在这三年中拿到中级西点师资格证。”
韩振宇静静听着，食指无意识地、带着某种韵律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目光落在陈小阳脸上，像手术刀一样锐利。
“感情史？”他追问，眼睛微微眯起，仿佛要透过陈小阳平静无波的脸，看到那份报告里更隐秘、更肮脏的细节。
陈小阳的眼神没有丝毫闪烁，依旧直视着前方，只是瞳孔的焦距似乎调整了一下，更加专注于信息的提取：“有据可查的至少五段。确认身份的五位对象年龄均在40岁至55岁之间，在各自所处餐饮企业中均握有一定管理权限或人脉资源——一名是连锁咖啡品牌区域督导，一名是海鲜供应商老板兼物流经理，另外三名均为不同档次餐厅的部门总监或以上职位，每段关系的结束时间点，与她离职换平台的时间点高度重合，间隔很少超过一个月。”
他补充了一句，如同在报告上盖下最后一个确认章，“最新一段关系，对象是福满楼前任运营总监。她正是通过这层关系，获得了福满楼面点师的面试机会，并最终入职。”
一条完整的逻辑链条。利用，攀登，达到目标或目标失效就立刻转移阵地。目标从咖啡店督导升到海鲜贩子，再到餐厅高层，最后到福满楼的运营总监，下一步就是自己……韩振宇觉得胃里有点翻腾，像是喝了一整杯隔夜的冷咖啡。
他忽然想起那枚藏在U盘里的微型摄像头，不知道它捕捉到的画面里，这个女人是否也用过同样的伎俩在陈小阳面前演戏？不过这小保镖看着倒还清醒。
“攀高枝专业户…”韩振宇轻轻哼了一声，嘴角扯出一个混杂着鄙夷和玩味的弧度，仿佛在评价一件功能明确的工具。
他指尖的敲击停了下来，身体前倾，目光落在陈小阳刚才放在桌面上的另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上。“体检报告呢？”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核心指标。
陈小阳立刻拿起那个不起眼的档案袋，双手递到韩振宇面前：“昨天下午，福满楼组织全体员工在明辉医疗中心进行了年度常规体检。叶如娇的体检报告显示，各项生理指标均在正常范围。”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念一份机器打印出来的数据单，只是语速在提到关键点时，微不可察地慢了半拍，“妇科专项检查完整……”他报出的信息精准到了小数点，“内膜厚度适中，双附件未见明显异常影像学征象。激素六项水平符合正常育龄范围。综合评估结论明确注明：具备完整的、未受损害的生育能力。”
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针落可闻的寂静。巨大的玻璃窗外，城市的车河无声流淌，光带蜿蜒。
陈小阳顿了一下，目光依旧平视，但问题精准地抛了出来：“需要安排更详细的基因检测或专项筛查吗？”
“暂时不用。”韩振宇干脆地否决，身体向后靠回椅背，手指在扶手上点了点，似乎在思考什么。他忽然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再次踱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无声的繁华图景在他脚下铺展。他背对着陈小阳，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你怎么看这个人？” 问话的对象是保镖，问的却是一个女人的价值评估。
陈小阳的身体绷得如同拉紧的弓弦，纹丝不动，声音平板却清晰：“目标人物叶如娇，综合评估：具备一定智力水平，目标导向明确，野心外显。善于识别并利用自身具备的外形优势…”他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零点几秒，似乎在斟酌一个更准确的词，最终还是选择了那个直白的表述，“以及身体条件，作为达成目标的工具。基本符合您此前对该目标的判断模型。”
“身体条件”四个字落入耳中，韩振宇背对着陈小阳的脸上，那抹被压抑的、带着冷酷玩味的笑意终于无法抑制地向上勾了一下，如同毒蛇露出了信子。但这抹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他转过身，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轻松随意的表情，甚至带着点男人间心照不宣的戏谑，目光在陈小阳那副健硕得能直接去拍征兵广告的身材上扫了一圈，语调微微上扬，带着调侃：“哦？听起来你很了解嘛。怎么，你已经上了她的床？”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轻佻的问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陈小阳这潭波澜不惊的深水。他挺拔的身姿依旧没有丝毫晃动，但那双平视前方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像被强光刺到。
下颌的线条瞬间绷紧，仿佛有看不见的电流瞬间流窜过全身的肌肉纤维，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高度戒备、随时可以爆发的危险气息。这不是羞涩，更像是军人面对长官不合时宜玩笑时本能的防御性紧绷。
“报告韩总，没有！”陈小阳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斩钉截铁，如同在靶场报靶，“在没有得到您的明确执行指令前，不会执行涉及核心阶段的接触策略。” 他迅速补充道，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不过，目标叶如娇昨晚主动联系了我。她提出明天下午约我见面，名义是…对我表示感谢。感谢内容指向我提供给她的U盘，称其中关于您的资料对她‘很有启发’。”
“哦？”韩振宇眉梢一挑，那点戏谑瞬间被更浓的兴味取代，仿佛看到猎物主动踩中了预设的陷阱，“反应倒是够快！求生欲或者说…上进心，很强烈嘛。”他踱回办公桌后，手指在那份叶如娇的体检报告档案袋上点了点，“那U盘里装的，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边角料，糊弄一下她这种段位的小姑娘足够了。”
他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棋手布子的精光：“明天见面，是个好机会。她不是要‘感谢’你吗？那就让她‘感谢’得更深入一点。除了之前那些基本资料，你可以…多‘透露’一点。比如我的日常运动习惯、个人喜好…只要是你觉得能引起她兴趣、让她觉得有机可乘的‘情报’，都可以给。就像钓鱼，饵要下得足，鱼才咬得狠。”
陈小阳立刻捕捉到了指令的核心：“明白。尺度把握在‘无意泄露’，让她认为所有信息的获取，均源于她自身的魅力和诱导，是她主动‘挖掘’出的成果。”他随即汇报了一个关键信息，“目标在之前的接触中，曾以闲聊方式提及过她个人‘非常喜欢马’，认为马术是‘贵族气质’的体现。我按照您之前的指示，在回应中‘顺带’透露了您每周三下午固定去南山马术俱乐部放松的习惯。”
“非常好！”韩振宇脸上的满意毫不掩饰，他欣赏的就是陈小阳这种精准执行和细节把控的能力，如同最精密的武器。“就是要这样。一点一点，引着她，让她觉得通往‘豪门’的康庄大道，是她自己披荆斩棘、用尽手段开辟出来的。”
他脸上的笑容冷了下去，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隼，“记住，从明天开始，她每一次出现在你面前，出现在任何与计划相关的地点，都需要安排监控。我要最清晰的画面，最清楚的录音。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她说出的每一个字，甚至是她呼吸的频率，我都要知道！”
“是！全方位监控部署即刻启动，确保无死角覆盖。”陈小阳的回答如同接受作战命令。
韩振宇挥了下手。“您不是说今天在马场约了朋友，还去吗？”陈小阳刚要转身，想起了昨天韩振宇的交待。
“爽约了，明天周三正常去。”韩振宇苦笑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叶如娇约你明天见面？”
陈小阳会意的点点头说道：“韩总是想让我带她去……？”韩振宇微微一笑，“她不是跟你说过她喜欢马吗？”
“明白，明天一定把她带到。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韩振宇再次挥了挥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陈小阳脚跟利落一碰，微一颔首，转身迈着那种精确到厘米的步伐，无声而迅速地离开了总裁办公室。厚重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韩振宇一人。他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亢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立刻拿起桌上另一部线条冷硬、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加密卫星电话，手指飞快地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密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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