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娇脑海里甚至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香港电影里的画面:麻袋、码头、水泥桩子……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用力甩甩头,想把那些血腥的画面驱散出去。
“王姐,”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且充满同情,“你现在在哪儿?在家吗?别一个人待着,我马上过去找你。等我,千万别做傻事。”
“我……我在面点间更衣室这里……我不敢出去见人……哇……”王淑英又哭上了。
“好,等着我,马上到。”叶如娇挂了电话,飞快地跳下床冲进卫生间。镜子里的女人,容颜娇媚,但眼底却染着一层难以驱散的惊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低声喃喃,像是警告,又像是感叹:“豪门……呵,这高门大户的,果然是深不见底的苦海……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她匆匆洗漱,套上一身简便却依旧勾勒身材的运动装,素面朝天也难掩艳色。抓起包和手机,打了个车就直奔福满楼。
早上的福满楼,尚未迎来饭口的喧嚣。后厨区域,只有准备班的员工在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工作,各种食材处理的声音规律地响着,显得比平时安静许多。
叶如娇熟门熟路地绕到面点间后面的更衣室区域。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面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一只受伤的母兽在舔舐伤口。
她推开门。王淑英独自一人瘫坐在长条凳上,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柜子。平时那个风风火火、嗓门洪亮、身材火辣的面点老大,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眼睛肿得像两颗烂桃子,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身上那件厨师服也皱巴巴,沾着不知道是泪水还是之前留下的面粉渍。
看到叶如娇进来,王淑英的眼泪更是决了堤,张开嘴,却哭得几乎背过气去,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如娇……他……他妈的……王杰……呜呜……”
叶如娇心里也不是滋味,赶紧关上门,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王姐,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点。为那种男人,不值得,真不值得。”
“我……我真是瞎了眼啊!”王淑英猛地抓住叶如娇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我跟他好了这么些年……我省吃俭用……他说要攒钱回去开夫妻店,我连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几件!钱都放他那儿……他说他管账细心……我信他个鬼!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骗我感情骗我人!最后连我那点养老钱都卷跑了!他不得好死!出门就让车撞死!吃饭就噎死!生儿子没屁眼!”
恶毒的诅咒夹杂着痛苦的哭骂和擤鼻涕的声音,在狭小的更衣室里回荡。叶如娇只能一遍遍拍着她的背,递上纸巾,说着苍白无力的安慰话:“为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王姐。钱没了还能再赚,人看清了就好,及时止损……”
“我……我还以为……还以为真能跟他回老家过安稳日子……”王淑英哭得浑身发抖,语气充满了巨大的荒谬和自嘲,“当老板娘?呵呵……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逼!他早就跟那个‘刘特务’勾搭上了!我还被蒙在鼓里!我昨天……昨天居然还想着……想着怎么跟家里那口子摊牌离婚……我真是……真是天下第一号大蠢货!”
就在这时,更衣室虚掩的门缝外,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停顿。刘庆娟手里拿着份表格,似乎是来找人签字或是核对什么,恰好听到了里面王淑英撕心裂肺的哭骂和“刘特务”那几个字。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拿着文件夹的手指用力攥紧,指节泛白。里面王淑英那些“骗财骗色”、“不得好死”的诅咒,像一根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锐痛。
她没有推门进去,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或许会带着一丝优越感冷冷地丢下一两句挖苦。她只是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一样,僵在原地几秒,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快步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后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慌乱。
叶如娇隐约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只捕捉到一抹匆忙消失的裙角。她眸光微闪,心里大致猜到了是谁。
王淑英还沉浸在自己的悲愤和绝望中,毫无所觉,依旧哭得天昏地暗:“我的钱啊……我那辛辛苦苦攒的血汗钱……全没了……这个挨千刀的王杰!你最好死在外头!别让我再看见你!看见你我……我拿擀面杖捅死你!呜呜呜……”
叶如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安慰又是递水,总算让王淑英的哭声稍微平息了一些,从嚎啕大哭变成了间歇性的抽噎。但那种被彻底掏空、信念崩塌后的茫然和绝望,更让人看着心酸。
“王姐,你先冷静点。这事儿……报警吗?”叶如娇试探着问。虽然她知道,报警大概率是没用的。韩家既然能让王杰“消失”,就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果然,王淑英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随即猛烈摇头,声音都带了颤:“不!不报警……不能报警……”
她似乎也本能地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不寻常和危险。王杰的突然消失,太过干净利落,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诡异。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只想求个安稳,根本不敢再去深究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她甚至害怕,报警会不会引来什么更可怕的后果。
“那……你先洗把脸,休息一下?我帮你跟孙师傅请个假?”叶如娇柔声建议。
王淑英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无声地又流下来:“我……我没事……不用请假……活儿还得干……没了男人,总不能连饭碗也丢了吧……”
她挣扎着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洗手池。叶如娇看着她瞬间佝偻了许多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有同情,有怜悯,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看,这就是试图抓住不属于自己东西、轻易相信承诺的下场。豪门深似海,不仅是指进去难,更是指里面的暗流和漩涡,能轻易把人撕得粉碎。
她叶如娇,绝不能步王淑英的后尘。她必须更小心,更谨慎,牢牢抓住韩振宇这根救命稻草,或者……至少是看起来最像救命稻草的那根。
安顿好情绪稍微稳定但依旧失魂落魄的王淑英,叶如娇走出更衣室,深吸了一口后厨混合着各种食物气味的空气,试图将刚才那沉重的情绪压下去。
她踱步走向面点间,准备看看情况。经过管事部办公室半开的门口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刘庆娟正站在办公室中央,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却并非在擦桌子,而是愣愣地站着,眼神发直地盯着窗外,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甚至嘴唇都有些微微发抖。办公桌上,那份她平时视若珍宝、藏着韩振宇照片的文件夹打开着,但她此刻却仿佛不敢去看。
叶如娇脚步顿了顿。
刘庆娟似乎察觉到了门口有人,猛地回过神,看到是叶如娇,她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极度复杂的情绪——惊慌、羞愧、恐惧、无地自容……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像掩盖什么罪证一样,“啪”地一声合上了那个文件夹,然后抓起抹布,开始用力地、几乎是发泄般地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办公桌面,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旁边的笔筒。
叶如娇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路过,继续朝面点间走去。
但她心里明镜似的。刘庆娟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平时那个冷静自持、高高在上的“刘特务”的影子?分明是一个被巨大的恐慌和悔恨攫住的、惊慌失措的女人。
王杰的失踪,对王淑英是毁灭性的打击,对刘庆娟而言,恐怕就是一记迎头重锤和一张冰冷的判决书。她大概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一时糊涂(或者说是被贪婪和妄念蒙心)被拉上的,是一条怎样危险的贼船,而如今,掌舵的船夫突然莫名其妙地没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即将沉没的破船上,面对可能出现的惊涛骇浪和……韩振宇的怒火。
她辜负了韩总的信任。这个认知,恐怕比失去王杰许诺的那些金钱,更让她恐惧和难受。毕竟,那份对韩振宇隐秘的、卑微的仰慕,或许是她冰冷外表下唯一一点真实的热度。
叶如娇甚至能猜到刘庆娟此刻的内心活动:她完了。她背叛了韩总。王杰消失了,但那些她传递出去的消息呢?韩总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会怎么看她?她这个管事部主管的位置还保不保得住?更重要的是……韩总会不会因此厌恶她、鄙夷她?
这种恐惧和自责,在接下来的半天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刘庆娟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端着架子,拿着小本本四处巡视挑刺,用挑剔冰冷的眼神审视着后厨的每一个角落。相反,她变得……异常“热心”和“勤快”。
热菜间忙不过来,她居然主动跑过去,试图帮忙把出餐的盘子摆摆正——结果被孙兆云厨师长皱着眉客气地请开了:“刘主管,这儿油烟重,别蹭您一身,我们来就行。”
凉菜间,熬添啓正在指挥手下拌凉菜,刘庆娟凑过去,拿起一罐精致的自制辣椒油,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甚至有些笨拙的讨好:“熬师傅,这个……要不要给客人每桌送一小碟?今天新做的,特别香。”
熬添啓挑了挑眉,像是看到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他接过辣椒油闻了闻,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略带戏谑的笑容:“哟,刘主管今天改行当推销员了?这辣椒油是不错,不过咱店没这规矩啊。怎么,想帮我们凉菜间冲业绩?心领了心领了。” 他话语轻松,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顺手把辣椒油放了回去。
刘庆娟脸上那挤出来的、僵硬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尴尬地站在原地。
传菜部那边,小花正风风火火地安排菜单,刘庆娟又走过去,拿起一摞单子:“花老大,我帮你对一下单?”
小花吓了一跳,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刘庆娟,连忙把单子抢回来,干笑两声:“别别别!刘主管,您可别折煞我了!这哪是您干的活儿啊?您快歇着,您往这一站,我们传菜的小子们腿都软了,不会走路了!” 话是玩笑话,但那眼神里的疏远和疑惑清晰可见。
她就像一个突然闯入别人领地的异类,她的所有“好意”和“帮助”,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令人不适。后厨的人们习惯了她的冷脸和挑剔,她突然的转变,只让所有人感到莫名其妙和心底发毛,私下里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刘特务’今天吃错药了?”“谁知道呢,黄鼠狼给鸡拜年吧?”“离她远点,准没好事!”
刘庆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后厨转了几圈,碰了一连串不软不硬的钉子。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眼神里的慌乱和无措越来越浓。她似乎终于意识到,她过去建立起来的人设和距离感有多么坚固,而此刻想要打破它、想要做点好事来弥补内心的不安,是多么的困难和无用。
她默默地退回到管事部办公室那片狭小的空间里,关上门,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巨大的悔恨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完了。她不仅可能失去了工作,更可能彻底失去了留在福满楼、甚至可能是留在韩振宇视线范围内的资格。而她连辩解和忏悔的机会都没有——王杰消失了,她甚至连个推卸责任或者一起承担罪责的对象都没有了。所有的压力、恐惧和自责,都必须她一个人吞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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