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动作快些,莫带进太多秽气。”
“我是此间医馆的坐堂医师,苏沐雨。”
那平静中带着沉重疲惫的声音,如同开启了一道通往希望与绝望交织之地的门扉。林玄、铁牛、墨离三人没有丝毫犹豫,侧身迅速闪入那道狭窄的门缝。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迅速地合拢,隔绝了门外翻涌的浓稠邪气、令人作呕的尸臭和游荡者空洞的嗬嗬声。门轴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仿佛关闭了地狱的入口。
门内,是一个与门外炼狱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令人窒息的狭小世界。
昏黄的油灯光晕勉强驱散了眼前的黑暗,照亮了慈济堂后堂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复杂的味道:浓烈的、混合着数十种草药煎熬后形成的苦涩药香是基底,顽强地抵抗着;其上,则覆盖着无法忽视的血腥气、呕吐物的酸腐味、排泄物的恶臭、汗液浸透布料的馊味,以及一种…淡淡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冰冷气息——那是邪气渗透进来的征兆!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污浊气息,比门外纯粹的恶臭更添几分绝望的粘腻感。
地方不大,原本应是存放药材和杂物的后堂,此刻却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拥挤不堪的救治点。地上铺满了厚厚的干草,草席一张挨着一张,上面躺满了人!
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痛苦的喘息声,如同低沉的潮水,在昏暗中此起彼伏。借着摇曳的油灯光,能看到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庞,大多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或死灰。裸露的手臂、脖颈、小腿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暗红、紫黑斑点和溃烂流脓的疮口。有些人眼神涣散,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有些人则蜷缩着身体,因高热而瑟瑟发抖;还有人痛苦地抓挠着自己溃烂的皮肤,指甲带下混合着脓血的皮肉。
“嗬…嗬…”一个躺在角落草席上的壮汉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双目赤红,猛地想要坐起,却被旁边一个同样虚弱、脸上带着黑斑的老妇人死死按住!老妇人泪流满面,声音嘶哑:“铁柱!铁柱!别动!别动啊!苏姑娘说了不能动!”
景象惨烈如同人间地狱的缩影!
墨离踏入此地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他腕上的驱邪盘指针如同被重锤击中,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剧烈跳动!尖端在代表“极高浓度”的第五道弧线上疯狂摇摆,甚至数次狠狠撞击盘面边缘!扰神晶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欲盲的深紫色光芒!那光芒几乎将他整个小臂都染成了妖异的紫色!一股冰冷、粘稠、充满绝望和侵蚀性的无形力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呃啊!”墨离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头痛欲裂,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这堂内的邪气浓度,竟比外面街道上还要浓烈数倍!那些呻吟的病患,那些溃烂的伤口,仿佛都成了散发邪秽的源头!
“墨离!”林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铁牛踏入后,燃烧的右眼光芒瞬间暴涨!戊土之力应激般在体内奔涌,断臂处传来强烈的胀痛和一丝异常的酸麻感!他魁梧的身躯绷紧,独臂下意识地握紧了重斧斧柄,凶戾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痛苦挣扎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暴怒和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他娘的…”他低骂一声,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堂内的惨状,比外面堆积的尸体更直接地冲击着人心!
林玄同样感觉如坠冰窟!肺部像是被塞进了燃烧的冰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深入骨髓的烦恶!识海中沉寂的《素问》玉简剧烈震颤,散发出强烈的警兆!他强忍着不适,凝神开启“望气”感知!
视野瞬间被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灰黑色病气所充斥!这病气如同粘稠的墨汁,充斥在整个后堂的每一寸空间,翻滚涌动!而在这些灰黑病气之中,无数丝丝缕缕更加幽暗、更加冰冷污秽的“邪秽之气”,如同活物般穿梭游弋!它们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每一个病患身上,尤其盘踞在那些精神恍惚、伤口溃烂严重的病人头顶和心口!整个后堂,仿佛一个巨大的、由疫毒和邪秽共同构筑的恐怖熔炉!
苏沐雨关好门,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她纤细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她走到墙角一个简陋的木架旁,拿起一个粗陶碗,从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瓦罐里舀了小半碗黑褐色的药汤。她端着药碗,走到一个蜷缩在草席上、咳得撕心裂肺的老者身边,蹲下身,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老者的头微微托起。
“张伯,喝药。”她的声音透过布巾,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呻吟和咳嗽声的清晰与温和。
老者浑浊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看到苏沐雨,嘴唇哆嗦着,顺从地张开嘴。苏沐雨小心地将药汤一点点喂入老人口中。药汤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喂完药,苏沐雨用一块干净的布巾仔细擦去老人嘴角的药渍和咳出的血沫,又替他掖了掖破烂的薄被,这才站起身。她端着空碗走回木架旁,没有立刻清洗,而是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闭了闭眼。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沾着污迹的苍白侧脸和紧蹙的眉头,那份深沉的疲惫几乎要从她挺直的脊背中满溢出来。
她再次睁开眼,那双清澈而疲惫的眸子看向林玄三人,目光扫过墨离腕上那依旧在疯狂闪烁紫光的驱邪盘和铁牛燃烧的右眼,最后落在林玄身上。她的声音透过布巾,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与深重的无力感:
“如诸位所见,慈济堂…已是柳溪镇内,最后还能点着灯的地方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地的病患,声音低沉下去,“药…确实还有一些。”
她指向墙角几个堆叠在一起的、还算完好的大药柜:“清热解毒的药材,如黄连、黄芩、连翘、板蓝根…还有些存货。化湿的藿香、佩兰、苍术…也剩一些。甚至…还有一小块珍藏的水牛角(代犀角)和几钱品质尚可的雄黄粉。”她报出的药名,正是秦越人“三法齐下”方略中清火解毒和辟秽的关键部分!
一丝希望的光芒瞬间在林玄眼中燃起!铁牛紧绷的肌肉也似乎放松了一瞬。
然而,苏沐雨接下来的话,却将这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狠狠浇熄!
“但是…”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沉重,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苦涩,“…没用了。”
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苏沐雨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那些痛苦呻吟的身影,最终落在一个陷入半昏迷、身体不时抽搐、手臂上大片紫黑溃烂伤口正渗出黄黑色脓水的少年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深沉的悲悯与无力。
“起初…瘟疫刚起时,发热、畏寒、咳嗽、红疹…症状确如伤寒时疫。”她的声音平静地叙述着,却字字泣血,“我以古方‘普济消毒饮’、‘清瘟败毒散’化裁,重用清热解毒之品,辅以疏风透疹…起初,对轻症尚有些许效果,能退热,缓咳嗽。”
“然而…好景不过两日!”苏沐雨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沉重,“病势急转直下!高热不退,反愈加炽烈!咳痰带血,迅即转为乌黑粘稠!皮肤红疹非但不消,反而迅速扩大、变深,由红转紫,继而发黑、溃烂、流脓!其脓水腥臭刺鼻,沾染之处,皮肤亦迅速发黑溃破!伤口的愈合速度…变得极慢,甚至…完全无法愈合!寻常金疮药敷上,反加速腐烂!”
她指着那手臂溃烂的少年:“你们看!他的伤口,边缘发黑,深可见骨,脓水不断,敷药如同石沉大海!此非寻常热毒疮疡!”
林玄、墨离、铁牛顺着她所指看去,心头剧震!那少年的伤口溃烂之深、颜色之诡异、脓液之腥臭,远超寻常疮疡!更令人心悸的是,伤口周围的皮肤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细丝在缓缓蔓延!
苏沐雨的目光又从少年身上移开,投向另一个躺在草席上,看似安静,却双目圆睁、直勾勾盯着屋顶的中年妇人。那妇人眼神空洞呆滞,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念叨着什么,对周围的呻吟和自身的痛苦毫无反应。
“更可怕的是…”苏沐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部分患者,尤其是高热不退、伤口溃烂严重者…神志开始出现异常!轻者精神恍惚,答非所问,如同离魂;重者…则陷入彻底的癫狂!力大无穷,不知疼痛,见人便咬,如同恶鬼附体!”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悸动,“昨夜…就有一个这样的重症者突然发狂,生生咬断了看守他妻子的喉咙…若非几位尚有气力的街坊拼死将他按住…后果不堪设想!最后…只能…”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深沉的痛苦和一丝冰冷的决绝,说明了一切。
她的描述,与秦越人和林玄对“邪秽侵扰神魂”的判断完全吻合!
苏沐雨的目光最后落回墙角那堆药柜,声音充满了深重的无力感:“现有之药,以清热解毒为大宗,辅以少量化湿辟秽之品。对初起的发热红疹,尚能延缓一二。然对此等…深入营血、燔灼脏腑、腐肉溃肤、更兼邪秽乱神之重症…”她缓缓摇头,清澈而疲惫的眸子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杯水车薪!药石罔效!重症者…十不存一!即使喂下以水牛角、生地为君药的凉血解毒方,也不过是…吊住一时半刻的性命,延缓溃烂的速度,却无法逆转其势,更无法唤醒那些…失了魂的人。”
她端起那个空了的粗陶药碗,碗底残留着黑褐色的药渣:“每日…都有更多的人倒下。药材…消耗的速度远超我的预计。清热解毒的药,快用完了…化湿的藿香、佩兰,也所剩无几…那块水牛角,磨一次就少一分…雄黄粉,也只剩最后一点了…”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穷水尽的疲惫,“外面的封锁…只进不出。送进来的那点草药…你们也看到了,不过是做做样子,根本不够用,品质也…一言难尽。”
昏黄的灯光下,苏沐雨纤细的身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面对着满堂的痛苦与绝望,手中是一个空了的药碗。她那句“药快用完了”,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在这被邪气和死亡笼罩的最后孤岛之上。
清火解毒药无效!化湿辟秽药将尽!凉血镇邪的犀角(水牛角代)、雄黄奇缺!面对汹汹疫毒、粘滞湿浊和那无形无质、侵蚀神魂的邪秽之气,她空有一身医术和仁心,却已弹尽粮绝!
这便是慈济堂,这便是苏沐雨,在炼狱中心所面临的——绝境!
林玄看着眼前这位在绝境中依旧挺直脊梁、守护着最后一点灯火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深沉的疲惫与不屈的光芒,胸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悲愤、敬佩、焦急…种种情绪交织!他带来的希望(三法齐下的方案),却撞上了更冰冷的现实(药材将罄)!
墨离强忍着驱邪盘疯狂预警带来的头痛欲裂和邪气侵蚀的烦恶,脸色惨白地看着苏沐雨,又看看满地的病患,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铁牛燃烧的右眼光芒灼灼,戊土之力在体内奔涌,却感觉无处发泄,只能死死攥着斧柄,指节发出爆响。
慈济堂内,绝望的潮水似乎要将最后一点灯火彻底淹没。而门外,那翻涌的灰黑色雾霭和游荡的“活尸”,正无声地宣告着这座孤岛陷落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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