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皇城，紫宸殿。
金砖铺地，蟠龙柱巍峨耸立，御座高踞于九阶丹陛之上。老皇帝身着明黄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中，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掩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略显疲惫和浑浊的眼睛。下方，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大朝，必有惊雷。
严嵩立于文官班首，低眉垂目，如同老僧入定，只是捻动玉珠的手指，频率比平日快了几分。严世蕃站在其身后不远，目光低垂，眼神却如同淬毒的匕首，不时扫过对面武将班列中几位神色肃然的将领，以及站在皇子队列前列、身姿挺拔如松的萧景琰。
萧景琰今日未着亲王蟒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素色劲装，外罩半旧的玄色披风，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他面容依旧带着风霜之色和一丝未愈的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身姿沉稳如山，自有一股浴血归来的凛冽气势。他的出现，本身就吸引了无数目光，有敬畏，有忌惮，有期盼，也有深深的敌意。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御前大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臣，有本奏！”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惊雷炸响！只见御史台班列中，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手持玉笏，大步出列，正是素以刚直闻名的王老御史！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严嵩捻动玉珠的手指猛地一顿。
王老御史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着御座方向，深深一躬：“臣，御史王铮，弹劾原太医院院判、御医门阀首领皇甫嵩！十大罪状，条条罪证确凿，罄竹难书！恳请陛下明察，将此国贼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哗——”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压抑的哗然！虽然皇甫嵩倒台下狱已有时日，但由王铮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御史在如此场合，以如此决绝的姿态正式弹劾，其分量和意义截然不同！这无异于吹响了彻底清算皇甫嵩及其背后势力的冲锋号！
“王爱卿，所奏何事？细细道来。”御座之上，传来老皇帝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臣遵旨！”王铮挺直腰背，声音铿锵，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整个紫宸殿：
“罪一：结党营私，把持太医院，排斥异己，致使太医院乌烟瘴气，庸医当道，延误皇家及百官诊疗，罪不容赦！”
“罪二：贪赃枉法，垄断天下药材流通！其门下爪牙遍布州郡，强征豪夺，哄抬药价，致使民间疾苦，病无所医！其家族富可敌国，皆民脂民膏！”
“罪三：构陷忠良！原济州名医秦怀素，医术精湛，心怀仁德，因不肯依附其门阀，揭露其垄断恶行，竟被皇甫嵩罗织罪名，勾结地方酷吏，将其下狱拷打致死！其子秦越人流亡江湖，至今背负污名！”
当“秦越人”三字响起时，朝堂上许多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萧景琰。严世蕃的嘴角更是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王铮的控诉如同连珠炮，掷地有声：
“罪四：玩忽职守！河洛大疫之初，朝廷多次下拨防疫药材及款项，竟被皇甫嵩爪牙层层克扣、以次充好，甚至将过期霉变之药送入疫区，致使疫情蔓延，生灵涂炭！此乃渎职之罪！”
“罪五：勾结邪修！此为皇甫嵩最大之恶！”王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比的愤怒与痛心，“经查实，皇甫嵩为巩固其权势，豢养并勾结江湖邪修‘鬼蛊婆婆’等辈！为其提供庇护及资源，供其修炼邪法，残害无辜！更有甚者，其爪牙在河洛大灾期间，竟丧心病狂，受皇甫嵩指使，在赈灾药材中掺入慢性剧毒‘蚀骨散’，意图嫁祸济世盟，制造更大恐慌混乱，其心可诛！此等行径，已非人臣，实乃邪魔！”
“嗡——！”
“勾结邪修？！” “河洛下毒？！”
朝堂彻底炸开了锅！如果说前面的罪名还在众人预料之中，这“勾结邪修”、“河洛下毒”两项，则如同两记炸雷，将所有人都震懵了！百官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邪修勾结，乃是触犯帝国根基的大忌！而在赈灾药材中下毒，更是灭绝人性，天理难容！
“肃静！”御前太监尖声高喝，才勉强压下了骚动。
御座之上，老皇帝的身体似乎微微前倾，冕旒的玉珠晃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王爱卿，所言…可有实证？此等大逆之罪，若无铁证，便是诬告！”
“臣！有铁证！”王铮毫无惧色，声如洪钟，“所有罪证，皆由七殿下萧景琰于河洛查获，并命臣整理核实！人证、物证，俱在殿外！请陛下宣召，当廷对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萧景琰身上！原来是他！是他在河洛，不仅剿灭了邪魔源头，更顺藤摸瓜，查出了皇甫嵩这惊天罪行！难怪王铮敢如此强硬！
严嵩的脸色终于变了，捻动玉珠的手指死死攥紧，指节发白。严世蕃更是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盯着萧景琰。
“宣。”老皇帝只吐出一个字。
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刺眼的光线涌入。首先被押上殿的，是几个形容枯槁、穿着囚衣的人。他们曾是皇甫嵩在河洛的心腹爪牙，掌管药材调度和地方势力。此刻在森严的紫宸殿上，在皇帝和百官的注视下，早已抖如筛糠。在王铮的厉声喝问和出示的部分往来密信、账本碎片面前，他们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皇甫嵩如何指使他们克扣药材、如何与“鬼蛊婆婆”手下接头、如何在特定批次的赈灾药材中秘密掺入“蚀骨散”粉末等罪行，供认不讳！其供词之详细，细节之确凿，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几名济世盟的医者在苏沐雨（她已秘密抵京）的带领下，捧着几个密封的琉璃盒和厚厚的账册走上殿来。琉璃盒内，赫然是几包颜色诡异的粉末（“蚀骨散”样本）和几只被特殊药液浸泡、形态狰狞的毒虫（鬼蛊婆婆的信物）。而账册，则是皇甫嵩家族垄断药材、操纵价格的铁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见不得光的交易和巨额利益输送，甚至盖有皇甫嵩的私印！
“陛下！”苏沐雨清丽而坚定的声音响起，她虽是一介女流，但在森严大殿上毫无惧色，“民女苏沐雨，济世盟医者。河洛瘟疫期间，我济世盟接收病患时，曾发现多名患者出现异常症状，非瘟疫所致。经秦越人先生与民女仔细查验，并对照古籍，确认为‘蚀骨散’中毒！毒源，正是来自这批盖有河洛府官印的所谓‘赈灾药材’！”她指向那些琉璃盒，“此毒样本，以及从中毒者体内提取的残留物，皆在此处！请御医院诸位大人查验！”
御医院几位未被皇甫嵩完全控制的院判，在王铮示意下，战战兢兢上前查验。片刻后，几人脸色煞白，汗如雨下，跪地颤声道：“回…回禀陛下…确是…确是‘蚀骨散’…此毒…歹毒无比…”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证人。
当那个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整个紫宸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秦越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身形枯槁，白发苍苍，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肋下的伤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他拄着一根普通的木杖，脚步缓慢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他燃烧寿元的后遗症如此明显，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然而，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历经千年寒冰淬炼的星辰，锐利、冰冷、充满了压抑了无数岁月的刻骨仇恨与滔天怒火！
他无视了周围所有惊愕、探究、甚至带着怜悯的目光。他的视线，如同两柄淬毒的利剑，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死死钉在御座之下，那个被两名金甲武士按着肩膀、跪伏在地、身穿囚衣、披头散发的身影——皇甫嵩！
皇甫嵩听到秦越人的名字时，身体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当秦越人那如同九幽寒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猛地抬起头，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满是污垢和惊恐，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
秦越人缓缓走到殿中，在距离皇甫嵩数步之遥停下。他没有行礼，只是用那枯槁却稳定得可怕的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包。他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页，边缘卷曲，带着岁月的痕迹和…暗褐色的干涸血迹！
“陛下，”秦越人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草民秦越人。今日上殿，不为功名，只为…替父鸣冤！替河洛枉死的灾民讨一个公道！替济世盟牺牲的英魂…讨一个血债血偿！”
他举起那叠染血的纸页，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直刺皇甫嵩：
“皇甫嵩！你可还认得此物？！”
“此乃家父秦怀素，临终前以血写就的遗书！历数你如何勾结酷吏，罗织罪名，严刑逼供！如何觊觎我家祖传针谱，欲夺之而不得，便下此毒手！家父一身清名，悬壶济世，最终却…却惨死狱中！尸骨无存！”
“你为掩盖罪行，更将污水泼于我身，污我弑师叛门，使我流亡江湖十余载，如丧家之犬！”
“今日！当着陛下的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还有何话说？！”
秦越人的控诉，字字泣血，句句诛心！那染血的遗书，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刺穿了皇甫嵩最后一丝侥幸！也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尚有良知的人心上！
皇甫嵩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嘴唇剧烈颤抖着：“不…不…假的…都是假的…是他诬陷我…”他的辩解苍白无力，在如山铁证和秦越人那滔天的恨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绝望。
萧景琰适时上前一步，对着御座躬身，声音沉稳有力：“父皇！人证物证俱在，皇甫嵩勾结邪修、垄断药材、陷害忠良、河洛下毒，祸国殃民，罪不容诛！其罪行之深重，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儿臣恳请父皇，明正典刑，以慰忠魂，以平民愤，以正国法！”
金銮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皇甫嵩粗重绝望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御座之上。王铮的弹劾，萧景琰的呈请，秦越人的血泪控诉，如同三股汹涌的洪流，汇聚成滔天巨浪，狠狠拍向皇甫嵩，也拍向了其背后那看似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皇甫嵩的末路，似乎就在眼前！秦越人忍辱负重、筹划多年的复仇，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最激烈、最彻底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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