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小车静立土路尽头,素灯微晃,映出车辕上那半截断绳。林昭未近,先以袖中铁尺轻点地面三声,碎石应声微跳。他退后三步,仰首观灯——月光斜照灯罩内壁,一道细刻“申”字隐现,乃巡抚衙门密令所用暗记。
他取袖中铜钉,叩车辕三下,节奏如竹溪书院夜课更点。车帘微启,一纸朱批公文飞出,落地不偏不倚压于断绳之下。林昭俯身拾取,就月光览之:“林昭,策论谤政,动摇科场纲纪,功名暂革,听候复核。”下钤巡抚亲印,墨迹未干。
他未动怒,亦未惊惶,只将公文折作方胜,收入怀中。转身沿河堤疾行,泥中那枚铜钉已被他弃于草根深处。三更已过,城门未启,他径赴西市破庙,叩门三下,灯不燃而人已至。
张砚、李崇文并两名清源会骨干立于残佛之后,见林昭入,齐问:“何事夜召?”林昭不答,先展公文于地,再取怀中誊本一页,铺于其上。纸上“工造”水印在月光下隐约可辨,与巡抚公文所用纸张同源。
“此令出自巡抚之手,然笔迹非其幕僚所书,印泥色泽亦异于常例。”林昭指公文末角,“且‘谤政’二字,向不用于功名复核,唯朝廷大狱方有此判。今以府试案首革名,用词逾制,显有授意。”
张砚怒曰:“莫非裴党已通省台?”
林昭摇头:“尚不到那般地步。然巡抚欲借我立威,以压全省寒门之气。若我独受其罚,他日诸府案首皆可随意削籍,科场纲纪,实已名存实亡。”
李崇文急道:“何不解缴陈山长,请其出面?”
“陈师已退隐,若强出,反授人以柄。”林昭收起文书,“今非争一人功名,乃争一省士心。我意已决:明日贡院门前,百名士子白衣列阵,不呼不喊,唯持策论静立。以文陈情,以默抗命。”
众人默然。良久,张砚道:“若巡抚派兵驱赶?”
“兵可驱人,不可焚纸。”林昭目光扫过四人,“我等所持《论时政十弊》,皆依实情而作,无一字虚妄。若官府敢毁士子之笔,天下清议必起。届时,非我等求公道,乃公道自至。”
议定,四人分路传信。林昭独留破庙,取炭笔于壁上绘图:贡院前地势、放榜墙位置、士子列阵之序,一一标注。又写三十六条陈情条目,交由心腹誊抄百份。
次日辰时,天光初透。贡院前青石广场已有数十白衣士子默立,每人手持一卷策论,面北而立。至巳时,人数逾百,皆临安、婺州、衢州等八府案首及清源会成员。无人喧哗,无人走动,唯风拂纸页,沙沙如雨。
百姓围聚放榜墙外,窃议纷纷。有茶肆伙计提壶送水,低语:“这林公子策论我抄过,句句说的都是实情,怎就成了谤政?”
消息传入巡抚衙门,内堂拍案声起。巡抚王烶执公文怒问幕僚:“谁准他们聚众?速派衙役驱散!”
幕僚伏地奏道:“百人皆执笔墨,未拦官道,未毁公物。若强行驱赶,恐激起民变。且……城中已有传言,称府试舞弊案与此有关,百姓多有同情。”
“荒唐!”王烶冷笑,“本官奉旨肃清科场,岂容几个书生以静坐胁迫?拟令,凡参与静坐者,一律记过,三年不得应试!”
令未发,衙外忽闻马蹄急响。一骑飞驰而至,黄旗开道,宫中太监捧旨下马,直入大堂。
王烶迎于阶前,接旨展读,面色骤变。圣旨仅二十六字:“林昭策文留中,功名保留,乡试成绩待复核。”下无批红,亦无御玺,唯“留中”二字,意味深长。
太监收旨欲去,临行忽驻足,低声道:“陛下阅策文三遍,问了一句——‘此子,可是竹溪陈门弟子?’”
王烶僵立堂中,半晌不语。待太监出城,他猛然将圣旨掷于案上,咬牙道:“留中……留中便是不决。天子不愿担责,却要本官承压!”
他唤来心腹:“速传话下去,林昭功名虽存,然‘待复核’三字,便是悬剑之颈。若其再有异动,立削其籍,不必再奏!”
消息传至贡院,士子们闻之,或喜或忧。张砚握拳道:“圣意已明,何惧之有?”
林昭立于放榜墙前,指尖抚过墙上自己名字的刻痕,轻声道:“留中非恩,乃忌。天子不欲寒士心寒,亦不愿权臣震怒。我今如立悬崖,稍动即坠。”
李崇文问:“此后如何?”
“静待。”林昭收手,目光投向北方,“京城有人已见此文,亦知我师承。下一步,不在临安,而在庙堂。”
他返身欲去,忽见一名小童自人群穿出,递上一信。信无署名,纸角微卷,边缘水印在日光下泛出“工造”二字残痕。
林昭拆信,内仅八字:“风起于萍,子宜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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