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贡院铜钉门尚未全开,林昭已立于石阶之下。袖中油纸包贴身而藏,内裹《边防屯田策》自初稿至终稿之全本,页页编号,墨迹层层可辨。昨夜匿名信焚尽,灰烬覆于“赵氏庄田”残句之上,他未再提笔,只将策论副本收入匣底,另取备考手稿置于明处。马蹄声远去后,他命会馆小厮持铜钱一枚,守于巷口,专记蓝袍人出入时辰。
门启,差役点名发放准考铜牌。林昭上前领牌,忽有一人横步拦道,蓝袍素带,面白无须,手执象牙牌,上刻“内廷誊录监”五字。其人低声道:“临安林生,可识规矩?誊录房每日千卷流转,笔误难免。若欲策论无差,须纳打点银三十两。”
林昭垂目,见其袖口微动,似藏纸条。他略一顿首,应道:“囊中羞涩,明日此时,当如数奉上。”
太监颔首退去,袍角拂过青石,不留痕迹。
次日清晨,林昭未出房门,已闻外间喧沸。举子往来低语:“临安某生,策论竟与前科遗卷雷同!”“闻是抄了落第旧稿,妄图蒙混殿试!”更有甚者,手持残页传观,上书“屯田三策”片段,字迹歪斜,纸色泛黄,显系伪造。
林昭整衣而出,立于会馆照壁前。众士子围聚,目光如刺。他不避不让,朗声道:“诸君若疑我策论有伪,可请主考官当众查验原稿。”
言罢,径赴贡院。
陈廷章坐于堂上,尚未升座。林昭趋前,双手呈上油纸包,启封展册。首页为初稿,字迹潦草,删改密布,旁注“浙东水土不宜屯兵,当先修渠”;次页为二稿,墨迹深浅不一,显为夜中续写,有“崔焕守边三载,粮请八次未准”之句;三稿誊清,末附草图,绘洮阳地形,标渠塞处三,皆以红笔圈定。册后附《九州水道图志》残卷,页边批注“此段河道改道,兵部未核”,与手稿呼应。
陈廷章翻阅良久,指尖抚过纸面褶皱,又以指背试墨色深浅。忽问:“此稿成于何时?”
林昭答:“初稿作于三月十七,二稿修于十九,终稿定于昨夜子时三刻。每页均有落款,可验笔迹。”
陈廷章点头,命人取林昭往日军中题壁诗拓本比对。少顷,三名举子出列,指认其字与月前文会所题“边城无月亦持戈”一句笔法一致。其中一人道:“彼时林兄执笔甚急,砚台倾侧,墨溅袖口,我犹记得。”
堂下哗然。
那蓝袍太监立于廊下,面色骤变,转身欲退。林昭忽喝:“誊录监大人既掌千卷誊写,可敢验我手稿真伪?若真,何以昨日索银?若伪,又何以未待查验便散流言?”
太监止步,强辩:“手稿可伪作!未必非临场写就!”
林昭冷笑:“若我欲伪,何不直誊清卷,反留满纸涂改、墨渍斑驳?况此册纸张,皆购自西市张氏纸坊,坊主可证购于二月初九,距今不足两月。纸未朽,墨未褪,字迹由浅入深,岂是一夜可成?”
太监语塞,袖中手微颤。
林昭又道:“我已令小厮记其行踪——此人三日来每晨出入宫门西偏巷,昨夜更见其与一盐商模样的人交首低语。其所索之银,恐非入誊录房,而入私囊。”
太监怒极,厉声道:“污蔑内臣,罪当廷杖!”
言罢转身疾走。方过照壁,袖口一松,一物坠地,清脆有声。
林昭疾步上前,拾起视之——青玉佩一枚,雕工粗劣,纹作双鱼缠藤,藤蔓交结成环,鱼目凸起,形制怪异。他认得此纹,第十九章盐商账本封印之上,正是此样。彼时他尚在临安,为查赵氏截水案,曾见账册压于庄田契下,印泥未干。
他高举玉佩,声震庭中:“此物出自誊录监之袖,纹样与临安盐商印信一致。敢问诸君,内廷近侍,何以持地方豪贾之信物?”
太监回首,见玉佩暴露,目眦欲裂,猛然扑来欲夺。林昭早有防备,身后侍从侧步横拦,将其双臂扣住。挣扎间,玉佩脱手,跌落石阶。
林昭俯身拾起,又自腰间解下旧玉佩,并列于照壁石阶之上。二者皆为青玉,质地沉实,玉面皆带灰脉,如丝如缕,蜿蜒贯穿。他以指轻划玉纹,道:“此二玉,玉质同源,脉络相通。一出河东玉矿,一自宫闱近侍之袖。盐商贿官,官通内侍,内侍掌殿试誊录——敢问,天下寒士之功名,岂非操于三寸玉纹之间?”
陈廷章立于堂上,默然良久。终于挥手,命差役收走玉佩,不发一言。
林昭收手稿入怀,整衣再拜,转身离去。
行至贡院外,他脚步未停,只将玉佩残角收入袖中。袖口微动,触到油纸包边缘,内中手稿安然无损。他步过石桥,桥下流水浑浊,映不出人影。
身后,照壁石阶上,两枚玉佩已被取走,唯余一道浅痕,如刀刻入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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