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晨钟尚在梁间回荡,林昭已立于丹墀之下。昨夜送来的河东仓单仍藏于袖中,纸角微翘,触手粗粝。他正欲出列奏请屯田使人选事,忽见裕亲王之子朱景珩越班而上,玉带横移,袍袖带起一阵风。
“臣启陛下,”朱景珩声调沉稳,却字字如钉,“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林昭,结党营私,图谋兵权。其所谓《屯田戍边疏》,实为假公济私之策,意在掌控北镇军粮命脉,蓄养私兵,其心可诛!”
殿中一静。林昭眉峰微动,未语。
礼部侍郎裴延随即出列,手中捧一卷黄绢,躬身呈上:“此乃臣于民间所得之‘清源盟约’,内列林昭、谢允等九人姓名,歃血为誓,共谋大计。其文有云:‘兵农合一,权归清源’,分明欲以边镇为根基,另立山头。”
天子目光一凝,接过黄绢略览,面色渐沉。黄门令低声诵读数语,殿内百官屏息。
林昭终于开口:“陛下,臣所奏屯田之策,皆依贞观旧制,条陈分明,户部已核算经费,兵部亦无异议。若因一纸来路不明之盟书,便指臣图谋不轨,恐开罗织之端。”
“证据何在?”裴延冷笑,自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此乃搜自林府书房暗格之账本,题曰《朔州军粮转运实录》,内载兵部签押、仓廪出入、银粮折算,详尽无比。更有‘半兵半农,三年成军’之语,岂非明证?”
天子即命内廷监宦官率禁军往查林昭府邸。
林昭归值房待命,案上茶盏尚温。他垂目静坐,指尖轻叩案角,默忆徐怀之昨夜所递仓单格式。三日前,他已料裴党必反扑,遂令心腹仿其笔迹纸色,另制一本假账,藏于书房夹层,专候今日。
半个时辰后,宦官返殿,双手奉上那本册子。封面墨字工整,确为“朔州军粮转运实录”八字。天子命黄门令当廷宣读。
条目逐页展开,数字严密,签押齐全,连转运民夫人数、耗粮数目皆有记载。兵部尚书陈恪抚须冷笑,裴延嘴角微扬。
“林昭!”天子厉声,“此账何解?”
林昭出列,神色不变:“陛下,容臣一观。”
准。
他接过账本,翻至首页,指间摩挲纸面。片刻,抬头:“此纸为三月新产‘青河麻纸’,而所记首笔账目在去岁十月。纸未出世,账已先成,岂非荒谬?”
殿中微动。
他又翻至中间一页:“此页记‘代县拨粮三千石,正月十五入仓’。然据工部河道司报,正月大雪封山,雁门关外无车马通行,粮从何来?”
裴延冷哼:“或有提前转运,何足为据?”
林昭不答,再翻一页:“更奇者,全册墨色如一,无批改涂抹之痕。账目繁杂至此,竟无一字错漏,一笔涂改,莫非执笔之人,通神明乎?”
无人应声。
他合上账本,跪地奏道:“臣请调户部原档,比对‘修堤拨粮’项下实录。若陛下允准,臣愿当场对质。”
天子颔首,命户部即刻取档。
少顷,户部侍郎捧册而至。林昭亲启,翻至“代县仓”条目,朗声读出:“嘉和十三年正月,户部拨粮四千石,名目‘河东修堤民工口粮’,实则止于代县仓外十里,由裴氏私屯接收,签收人为裴府管家裴安。”
他自袖中取出另一纸单:“此为工部徐郎中密递之仓单副本,与户部原档吻合。另附实物为证。”
黄门令接过,呈于御前——一张薄纸,中央压着一粒干瘪粟米,色褐而质轻。
“此粟出自代县仓外私屯粮袋,”林昭道,“朔州戍卒月粮缺两成,而裴党以修堤为名,截军粮以肥私囊。臣所制假账,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诱其自曝其伪。”
天子怒视裴延:“你所呈账本,从何而来?”
裴延汗出如浆:“臣……得之于匿名投书……”
“投书之人,可查否?”
“已……不知所踪。”
“那你可知,”天子声冷如铁,“朔州军中,已有士卒因缺粮哗变,死者十七人?”
殿内死寂。
林昭伏地再奏:“臣无党,亦无兵。屯田之策,只为边防计。若陛下疑臣有私,臣愿辞去御史之职,赴朔州亲督垦荒,以身试策。”
天子久久不语。
终于,挥手:“裴延,交出幕后主使,否则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裴延跪地叩首,颤不能言。
退朝钟响,百官鱼贯而出。林昭步下玉阶,忽有小宦官趋前,低语数句,递上一片残纸。
他接过,不动声色纳入袖中。
归府后,烛火微摇。他取出那纸,乃半页药方残片,墨迹淡褪,唯“镇肝熄风”四字清晰,患者名讳仅余半边“裴”字,笔锋苍老,似久病之手所书。
他凝视良久,将残纸投入灯焰。
火舌卷起,映亮他眼底一线寒光。
裴元衡病了。
病得不轻。
他起身推开窗,夜风扑面。檐下铜铃轻响,一片枯叶自空中飘落,打着旋,贴在门槛上不动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寒门状元:我靠历史预判逆袭朝堂更新速度全网最快。